●▄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重生成男朋友表弟了怎么办》作者:报纸批发 第1章   七月上旬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云朵像是棉花糖一般低低地漂浮着,风将热气吹散了,慷慨地洒在每一寸土地上,只是须臾间就变得雾霭重重,树枝也跟着摇摆作秀。黄梅时节家家雨,谁都逃不过,就连尤东南家也泛着一股很淡很淡的霉味。   柯以淼坐在地毯上,窗帘将窗子遮住了大半,只留一条缝隙,窄窄的一条光垂在他脚边。柯以淼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瞬间瓢泼而下的大雨。   落地灯的光线被调至最暗,整个卧室变得黑压压的,角落里放着的一把轮椅泛着很稀薄的金属光泽。坐在地上的柯以淼单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手肘着地,艰难地托动着下半身,让自己靠近那把轮椅,随后熟练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翻了个身,才稳稳地坐在轮椅上。   他两只手转动车轮,进到了厨房里面。   他身体单薄极了,几乎瘦到了皮包骨,这才动了几下,他就气喘吁吁起来,还没等给自己倒上水,就已经累了,便懒洋洋地伸手去摸水壶。   保姆听见这边的声音才出来,她见状急匆匆地跑到柯以淼身边,一边去够水壶,一边扭过头对柯以淼急切地说,“柯先生,你想要水就叫我啊!”   “我自己来。”柯以淼冷下脸,转了下轮椅,就去保姆的手里夺。   保姆正在为他沏茶水,冷不防地被他一搡,手上便不稳了,茶壶里的水在一瞬间倾泻而下。   她下意识叫了一声,下肢很灵巧地躲开了,低头却看见那些热水全都浇淋在了柯以淼光裸的脚背上。   水温大致在七八十度之间,柯以淼白`皙的脚背立刻变得泛红,热水泛出的白汽袅袅上升,很轻柔地在柯以淼脚腕边摇摆着。   柯以淼低头看了看自己赤红的双脚,脸上的表情仍然淡淡的——就算把他烫得皮开肉绽,他也不会有“疼”的感觉,他曾经试验过的。   “柯先生!”保姆慌张地叫了句,想要弯腰下去的时候,却被柯以淼扶住了手臂。   柯以淼抬眸,平淡地说,“你先把地擦干净吧,要不然会看见水渍,尤东南洁癖严重。”   保姆应了一声,垂着头,把地板擦干净,面对着柯以淼的时候却仍然畏畏缩缩的,眼神去瞄柯以淼的脚背。   柯以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竟然轻笑了一声,“我的脚自己上点药就行了,他回来之后是不会注意到的。”说完,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的说,“放心吧。”   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说话时也带着点不甚明显的吴音侬语之感,好听自然是好听的,只是落在保姆耳朵里,便觉脊背生寒。   保姆的喉咙上下吞咽了一下,逃避似的说,“柯先生,我去给你拿药。”   柯以淼没理会,转身回了房间,将盖在穿衣镜上的布揭了下来——   镜子里的男人瘦骨嶙峋,但是仍然是称得上好看的,一双桃花眼微往上挑,仿佛氤氲着潋滟水光,只是常年不见阳光,脸色白得发青。他的一双脚已经微有些肿起来了,与削瘦的小腿骨对比鲜明,这个房间太暗,他的样子堪称阴郁了。   柯以淼抬起手,指了指镜子里面的男人,微微张口,轻轻吐出两个字,“废物。”   他抬眼看了眼表——六点整。   尤东南应该已经下班了。   柯以淼随手拨了个电话过去,响了三声,不出意料地被人掐掉。   “对不起你拨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柯以淼随手将手机扔到床上,房门却被人敲响。得了应答,保姆便轻轻推开`房门,叫柯以淼吃饭。   “尤东南不回来了。”柯以淼偏头对她说,“你自己吃吧。”   往常便是这样,只要尤东南晚上不回家来,柯以淼就觉得没什么胃口,吃饭还要举筷子,他也懒得动。   “柯先生,”保姆年纪还小,十七八岁的年纪,从农村来城里打工的,说话时也带着点怯,“还是吃一点吧,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柯以淼也不理她,也全然无视人家的好言相劝,挪着挪着就要到床上去,连眼睛也闭上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我困了,出去!”   “柯先生!”保姆皱起眉,她犹豫片刻,望着柯以淼的脸色,试探着说,“今天是你生日,我订了蛋糕的,我听他们说吃点甜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可怜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柯以淼被戳了痛处,声音中也带着明显寒意与浓重的讥讽,“你算什么东西!”   保姆的脸立刻白了,看来这么长时间了,她也没能习惯柯以淼的喜怒无常、尖酸刻薄。   柯以淼看见她的嘴唇止不住发抖,心里又升腾起对自己的恨意,强烈得几乎让他燃烧起来——在保姆那里耍得什么威风?   “对不起。”柯以淼语气还硬着,却已经垂下眼帘,偏过点头去。他语气中带着厌烦,却是对自己的,“你也不用着跟个残废一般见识。”   保姆咬着唇,但是也不会发什么脾气,只能矗在那里。她又听见柯以淼说,“谢谢了,我从来不吃甜食。”   保姆沉默着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走了之后,柯以淼看了眼手机——七月八号。   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啊。   柯以淼想把这个新奇的发现告诉尤东南,再次给他打电话,机械音却再次响起。   这次直接关机了。   柯以淼低低的笑声在房间中回荡着,垃圾桶里的奶油生日蛋糕散发着很淡很淡的甜味。   晚上十一二点,外面夜幕四合,房子里也没有一点光亮,柯以淼觉得十分口渴,便从睡梦中醒来,他独自往轮椅上挪,只是还迷迷糊糊的,就有些重心不稳,直接就从轮椅上跌了下来。   沉重的轮椅侧翻,压在柯以淼身上,他手肘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阵钻心的疼痛便从他的腰椎往上窜,手臂皮肤擦过床头柜,也火辣辣的疼。   柯以淼疼得闷哼出声。 第2章   “废物。”柯以淼再次在心里骂。   保姆房间的灯光还亮着,白色的光洒在门缝下边——她没关紧门,料想是认为柯以淼睡熟了,便在自己的房间里与男朋友视频。   她在小声啜泣,恨恨地骂,言语中带着强烈的委屈,“他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在他们这里打工,又没欠他什么!我是不小心烫了他,可是他又不会疼。也就是他们给的薪水多,我才愿意在这里做。”   她男朋友温柔地哄她,“做的不顺心就辞职吧,我也养得起你,日子紧巴一些而已。”   小姑娘说了两句,情绪倒是也平稳了下来,她轻声说,“不过呀,要是我变成他这样子啊,倒宁愿去死了,比现在这样做个累赘强多了。”   保姆用方言讲话,柯以淼路过时只听懂了这几句。   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上出现的零星几个水泡,还有手臂上的一条擦伤,在心里叹了口气。弯下腰在脚背上按了两下,确实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   确实,柯以淼也觉得这样挺没劲的。   他的腿好不了的,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会是这幅样子。   等他年纪再大一点,情况往好了说,是和现在保持一致,但是要是继续恶化下去呢?要是他腰椎之下都没感觉了呢?   想想都觉得恶心。   已经拖累尤东南这么久了,让他连性生活都没得过。他自己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父母亲友全部散尽,和尤东南现在也两看两相厌。有时候跟尤东南吵完架,他自己事后想想,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发起疯来更是惹人厌嫌——   这个房子里的玻璃制品与瓷器屈指可数,因为有一次他在吃饭的时候故意找茬与尤东南起了争执,歇斯底里地将所有尤东南收藏多年的骨瓷碗尽数砸碎,尤东南便将所有东西都换成了木质的。   饭菜溅到他的身上,碎瓷片割伤了他的皮肤,还要尤东南过来给他清理伤口。   甚至他们两个人冷战的时候,也需要尤东南来给他洗澡。   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外面肃冷倨傲的尤东南回家之后还得做这种伺候人的脏活儿。   柯以淼设身处地,都替尤东南觉得憋屈。   在保姆的提醒之下,柯以淼冒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所以,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死掉算了。   这句话在他心里反反复复地出现。   这栋别墅他和尤东南住了六年了,他最喜欢客厅里面的落地窗,能看见不远处的高架桥,金色的霓虹灯连在一起,海岸线般的绵延起伏,高架桥后面灯红酒绿,是最热闹的人间烟火。   很多年前,他和尤东南感情最好的时候,曾经趁着高架桥下的小路无人,偷偷地和他接吻相拥。尤东南有最出色的皮相,金色的光火之下,他像是一座金漆佛像,乍看之下无喜无悲,垂下眼帘亲吻他的时候,眉眼之间却渗透着一丝丝的温柔,将他紧密缠绕。   那种感觉像是溺水,让柯以淼无处可逃。   柯以淼望着那里出神。   他再次拨打了尤东南的电话,仍然关机。   看了看尤东南助理的电话号码,柯以淼犹豫片刻,还是想:算了,放过你了。   她说的也对。   谈不上冲动,只是一直以来积蓄着的愤懑与郁卒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方式,一瞬间便泛滥成灾了。   柯以淼在保姆睡下之后,独自一人摇着轮椅出门。   高架桥的景色依旧,高速路边上有一条很窄很窄的小路,柯以淼用力地转动轮椅,才爬到了拱形的顶点,凌晨两三点钟,这条高速路上几乎没有车。天上有零零散散的星星,车声也听着还远。   刚刚下过雨,天气闷热异常,汗水将柯以淼身上的T恤全部打湿,他心里却是一种接近于解脱的快意。   他看着茫茫夜色,轻声说,尤东南你自由了。   从这以后,你都不必有家不能回了。   ——死亡并没有柯以淼想象中的那么痛,他不太想让自己的死亡影响交通,再拉几个人陪葬,所以特意挑了一个下面小路没车的时候再跳。   骨头碎裂的声音无限放大,柯以淼闭上眼睛,开始回顾他这二十来年。对于亲爸亲妈他倒是没什么留恋,只是舍不得尤东南。   他这辈子都没尤东南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甚至不知道尤东南爱不爱他,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   说真的,也不是不遗憾的。 第3章   有传闻说,十个跳楼的人里有九个会后悔。柯以淼觉得自己一定是硕果仅存的那一个人。   他从天桥上翻下来时只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自由,他的双腿终于不再是他的阻碍与束缚,在空气的摩擦中,他觉得自己放佛变成了一条灵活的鱼,在努力地向前奔涌越进,鼓点一样的心跳声也在为他加油助威,让他的血往上涌,变得兴奋。   只是在着陆的时候,柯以淼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竟然忘记跟尤东南道别。   柯以淼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巨大的光与影笼罩在他身上,潮起潮落、明起明灭的间隔之中,出现的是尤东南的侧影。他站在橙红色的路灯之下,穿着一件板正熨帖的白色衬衫,下半身是干干净净的蓝色牛仔裤。   脸部轮廓是朦胧的,犹带着独属于少年人,脖颈上还带着细细的汗珠。   走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长眉连娟,笑意温柔。   柯以淼踉踉跄跄地跟在他们身后,拼命往前跑,两个人却离他越来越远,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柯以淼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孩子,眼见追不上了就开始哭,痴痴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三秒、五秒、十秒。   直到尤东南回头望向他。   柯以淼蓦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尤东南身边。   ——没死成?   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不得全身瘫痪?   这是柯以淼的第一个想法。   只是他下一秒就发现了自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他甚至能走路了,能很轻易地从床头走到床尾,尤东南正在床上睡着。一天不见,他像是瘦了很多,下巴上冒出青而短的胡茬,看上去硬硬的。这让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眼底也有很浓重的黑眼圈。   柯以淼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新奇地用脚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路,才坐在了床旁边,去摸尤东南的下巴。   那些胡茬有些扎他的手掌心。   柯以淼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回光返照么?阎王爷看他这辈子太命苦了,特别优待他,让他在死透之前再回来看看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   那一定要多摸两下,把手感记到下辈子才行,这辈子也不白过。   尤东南的眼睫浓而黑长,像是一把毛绒绒的小扇子,柯以淼蹲在他身旁,用指尖抚摸他的脸颊——尤东南的睫毛颤了两下。他刹那间就睁开眼睛,望向身旁。   柯以淼明明就站在尤东南面前,尤东南的眼神却带着茫然,他在柯以淼站的地方看了半天,才闭上了眼睛,将一言不发地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   原来他看不见我,柯以淼心想。   尤东南再没了睡意,他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往外走,甚至直接穿过了柯以淼的身体。   柯以淼在后面跟着。   别墅里装着很多矮矮的金属扶手,它们连成一条起伏的波浪线,将白色的墙壁分成两个部分。那把被柯以淼扔在边上的轮椅也已经被带了回来,孤零零地停在了落地窗边。   柯以淼看见尤东南坐到了那把轮椅上,他的双腿也像是突然没了知觉,只用手部的力量让轮椅前行,然后到了厨房里。尤东南用手臂支撑下半身,想要努力地站起身,去够台子上的茶杯,却没成功。   他只好自己站起来。   柯以淼极少看到他有做不到的事情,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看来残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只是他下一秒就愣住了。   尤东南将茶杯里倒满了热水,全部倒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第4章   那个人竟然只是微微皱起眉。   柯以淼见状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冲了过去,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脚背。   地面上还泛着的热气,与保姆不小心将水倾倒在他脚背上时相似。柯以淼尖着嘴给尤东南吹气,像是怕把他弄疼似的,用指尖轻轻地在他脚背上点了点。   尤东南的呼吸声拂过他的耳廓,柯以淼抬起头时,看见尤东南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对了,他已经死了。   柯以淼抿抿嘴,仰起头望向尤东南。   太没出息了,自己都变成一只孤魂野鬼了,竟然还在担心他的脚疼不疼。   只是在一瞬间的疼痛之后,尤东南的表情又变成了与往常如出一辙的冷静自持。   他垂下眼睛,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高架桥。   柯以淼则飘到镜子前面,上看看下看看,也没见到自己的倒影。   ——他应该已经死掉好几天了,衣柜里只剩下尤东南的衣服。柜门上原本有红色的福字,贴在门中央。那是过年的时候,尤东南把他抱起来时,他自己贴上去的,现在已经被人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方形的浅浅的痕迹。   保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辞退了,一整个别墅里全都黑着灯,冷气开的很低,泛着十足的凉意。   看来他的葬礼也已经举办过了。   柯以淼凭借着“尤东南看不见他”的独特优势,飘到了他面前,仔细着看着他的脸。   不知道在他的葬礼上,尤东南是不是也表现地如此平静。   总该是有一些痛苦的。   可能是通过他的尸体看到了他红肿的脚,随后去询问了最后与他相处的保姆,刚刚才做出那样的事情。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近十年,就算养条狗也会有感情,何况是枕边人。   柯以淼对于自己成了“鬼”这件事十分安之若素。   古人讲究积德行善、轮回转世,柯以淼却对半点不心急自己何时才能赴黄泉投胎。   大约是三四年前,尤东南曾带他到远苍山下一处小寺拜佛。那时尤东南低头敛眉,在佛前虔诚叩首。柯以淼坐在轮椅上冷眼旁观,半点不好奇身边人在许些什么愿。   他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寺灵得很,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柯以淼也动了心思,抬眸望着三面观音,掌心相对。   柯以淼想下辈子还遇见尤东南。   但是他这辈子做的孽太多,只希望死后能独堕阿鼻。   日后投胎,没准就到畜生道了,要是观音实现他的愿望,他也许就成了尤东南养的一只小猫——肚子饿了就必须要绕着尤东南,喵喵喵地在他脚边打滚,翻出肚皮来讨好这人。   ……这么想想,还是做一只“阿飘”好。   尤东南这个人极度自律,只要没有紧急的事情,他便会在早晨六点半准时起床,晚上十一点按时睡觉,这一点在柯以淼死后也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这个工作狂已经出奇地在家呆了整整三天——这已经打破了尤东南的旷工记录。   或是独自坐在客厅里看旧电影,或是听以前的老CD,或者沉默着抽烟,无论尤东南在做什么,柯以淼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脸入神。   保姆说的话其实没错,他和尤东南的每一次独处最后都会变得剑拔弩张,他单方面无止境地神经质,尤东南通常选择沉默以对,只有被他气急了的时候才会说出几句难听的话,然后就变成了大规模的争吵,以尤东南摔门离去告终。   他们二人极少有这种坐在一张桌前和平共处的情形。   尤东南这个人真的是很好看的,柯以淼觉得自己再看他五十年也不会看腻。只可惜他和尤东南之间始终有笔糊涂账,任何的心里话都难以宣之于口。   这三天之中,大忙人尤东南的手机铃声只响过一次,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异常清晰——   “尤东南。”那个男人嗓音低沉。   柯以淼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下意识发起抖来。只见尤东南皱起眉,低声应了句什么,柯以淼没听清,他太害怕那个男人了。   是尤东南的初恋情人。   ——————————————————————   要是任何时候都能将“我爱你”、 “真巧,我也爱你”说出口,也就没有几个狗血故事可写啦。 第5章   柯以淼曾经为了这个人,与尤东南吵了无数场架。   他打心眼里讨厌夏志远,那个人明明知道尤东南都跟他在一起将近十年了,竟然还有事没事地联系尤东南,美名其曰找他“叙旧”,甚至结婚的时候都欠嗖嗖地给尤东南发请柬,柯以淼想,怎么贱不死他。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一想起来当年尤东南望向他时温柔的眼神,柯以淼就嫉妒得发狂,尤东南从来没那样看过他——眼睛里带着毫无保留的爱意。   后来只要夏志远心血来潮开始找尤东南,他就像个最神经质的妒妇,天天翻尤东南的手机,不让他晚上出去应酬,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回来。   他生怕有一点不稳定因素,就会毁了他和尤东南的家,那两个人再续前缘。   柯以淼始终觉得,他与尤东南互相折磨、相互拉扯的这十年时间,比不了当初那两个人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而现在他终年坐在轮椅上,遍身毒刺,处处惹人厌烦,而夏志远仍然如清风明月,与当年尤东南爱的那个少年人别无二致。   柯以淼越羡慕就越害怕。   要是他还活着,知道夏志远打电话过来,一定又要冲尤东南发疯。   而现在,柯以淼只能看着尤东南站在他身后低头穿衣服。   柯以淼立刻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他想:我死了,终于没人能管着你去约会旧情人了。   尤东南背对着他,柯以淼不知道他的神情,他这时候也不敢绕到他前面去。   “尤东南你别去见他!”柯以淼声音里仍然带着生前的尖锐。   尤东南听不见,他开始站在洗手间的镜子,用那种老式刀片刮胡子。他微微扬起头,一双眼睛已然看不出喜悲。   侧面的架子矮矮的,只有一米高,上面还摆着一对卡通情侣牙杯。   这是柯以淼的恶趣味,他特地将粉色哆啦咪子的那只给尤东南用,他自己的则是蓝色的哆啦A梦。他每次看见尤东南用粉色牙杯都会乐个不停。   尤东南眼神掠过那里时,刀片割伤了他的喉结,一丝赤红的血迹从伤口中渗出来。   ——柯以淼想咬死他,一口咬在他喉结上,将那个伤口扯大。但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尤东南弯下腰,将无比幼稚的两个杯子扔掉。   哆啦咪子和哆啦A梦的嘴巴弯成一个大大的笑容,在空荡的垃圾桶里仍然亲密无间。   柯以淼剧烈地喘息,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来,沙哑着嗓子骂,“王八蛋!”   他独自站在墙角处咬牙切齿了一会。   但是他看见尤东南的衬衫领子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下意识地就想凑过去替他整理,就像他生前那样。   那时候尤东南每天都会在穿完衬衫之后,在柯以淼身前蹲下`身体,俯低脑袋,露出颈后的衣服。柯以淼从善如流地替这个强迫症整理领口。   而尤东南每次站起身来,都会吻他的脸颊。   那是柯以淼每天最开心的时刻。 第6章   夏志远也算得上用心良苦了,特地挑了一个清幽雅致的约会地点,茶馆外面是一排排的小竹林,阳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在褐色的土地上留下一连串金色的光斑。   他见到尤东南的时候,只做出了一个情真意切的遗憾表情,难过地说,“节哀顺变。”   柯以淼一直觉得夏志远与尤东南很般配。   他仗着自己成了一只鬼,像个猥琐男一样来来回回地打量夏志远。   夏志远四肢健全着,白`皙的皮肤很有弹性,看上去就好摸;说话的嗓音也恰到好处,不娘也不粗犷,而他浑身上下最好的地方是屁股,特别浑圆挺翘。   说实话,他看着都挺喜欢的。   跟当年一样,夏志远这个人特别擅长“楚楚可怜”,抿着嘴垂下眼帘的时候跟情圣似的——   这两个人当初谈得是校园恋爱,感情美好无暇,谁也不知道一个班草、一个校草会在放学之后站在学校天台上面光明正大地接吻拥抱,这会带给人一种隐秘的快感。   柯以淼在上学的时候就阴沉沉的,一副爹不疼妈不爱的样子,素来与谁都不亲近,暗恋尤东南三四年,硬是能不让任何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痕迹来。   除了夏志远。   某天柯以淼心情不好,想去天台吹风,就撞见了这两个人的小秘密——夏志远单手揽着尤东南的背,另一只手抚着尤东南的后颈,看见柯以淼的时候眼神似笑非笑,是不加掩饰的讽刺。   与他对视的时候,反倒是柯以淼不知所措起来。   尤东南估计很喜欢恋人撒娇,夏志远软着声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神情温柔得能让人溺死。   但是柯以淼做不来这个,他一跟尤东南吵架,骨头就比铁还硬,偏偏身体还不争气,一直给他顽强的意志力拖后腿。他的腿刚残那年,还不是很擅长在轮椅上掌握平衡,逞强时动不动就会摔倒。   尤东南都快被他气死了,心疼的情绪被他藏得很深。只用手捏着柯以淼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问他,“柯以淼,你服个软是不是能要你的命?”   柯以淼记得自己当时的话里含霜带刃,“那我倒是真不如去死!”   ……当天他就把尤东南气得离家出走了。   这一对比,可能尤东南就觉得夏志远要多可爱就多可爱。   柯以淼跟着尤东南走在路上的时候,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两个人摆脱重压,只要不当场来个久别重逢炮,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阿飘身体特别轻,能像气球一样起起落落,他在旁边像小孩子一样,向前踢自己的腿,玩得乐此不疲。   尤东南问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是什么东西?”   夏志远他为尤东南填了茶,绿色的小小的茶叶在茶壶中上下漂浮着。   他避而不答,“伯父昨天还跟我提起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你往家里说,全都自己一个人担着。”   听见“伯父”这两个字,柯以淼蓦然站定,转头望向尤东南。   夏志远,“伯母过世之后,挺大的一个院子里面,就只剩他一个人了,我看着都有些不落忍。柯以淼还活着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你总该回去看看。”   尤东南皱起眉。   夏志远将杯子往前推了推,“我看你现在状态还行,也别太难过了。你照顾他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他自杀,于你于他都是解脱。他那样子你也不会轻易放开他,所以我看你都觉得累。”   “现在这样,对你们来说是个好结局。”   尤东南沉默片刻,才说,“他是脾气不太好。“   说着说着,他像是在想些什么事情,一时间便入了神,“心眼也特别小,要是知道我来见你,估计得生三天的气。”   柯以淼闻言垂下头,听见尤东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心脏都想被人刮了一刀,止不住地委屈。他想,我死都死了,你还要跟前男友说我的坏话。   为什么不能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鬼呢?非要让他来听这些。   他两条腿蜷缩着,将头埋在膝盖中间,便错过了尤东南眼中一闪而过的纵容。 第7章   “但是这么多年也没人逼着我跟他在一起。”   尤东南的手好像出汗了,心不在焉似得轻轻握了一下,“我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他心里不好受,多优秀一个人,一下子变成那样。”   尤东南的头发看上去细细软软的,带着点卷,风吹过时,发尾扫过他的耳廓。柯以淼静静地听,又轻轻地走过去,走到他身后,忍不住低头摸了摸眼前人的脑袋。   他觉得这个人在难过,便有些不忍心,想去碰碰他。   成了一只鬼,让他变得肆无忌惮。   他听见尤东南又重复,“我明明都知道的。”   柯以淼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尤东南的话,一边又分了个神。   尤东南在看着夏志远的时候,神情仍然很淡,柯以淼回想了一下当年他和夏志远交往的那几年,好像也没见尤东南动过肝火。他竟然止不住有点自豪,这么多年了,好像也只他有能把尤东南气得口不择言的本事。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又有些被自己蠢到。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特别好哄,有时候亲一下就开心了。”尤东南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么简单的事,那天我为什么就不去做呢?一定要跟他争个是非对错出来。”   我哪有那么没出息,柯以淼想。   “那天的事一点预兆都没有。”   茶馆里静悄悄的,只有很淡的水声伴着虫鸣,还有尤东南低沉的声音,“我跟他吵完架直接就去外地开会了,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跟客户谈事,就没接。等我想给他回过去的时候,手机又没电了。”   “我手机开机之后,打进来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别人直接说柯以淼死了,让我去领尸体。”   尤东南看着夏志远,“我走的那天,他还骂我性功能减退呢,现在就让我直接看到他闭着眼睛,颅骨碎掉的样子,你知道我什么感受么?“   ”他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   柯以淼垂下头,反复用脚尖蹭地板,他说的明明是性功能障碍。   “那是我爱人,现在你跟我说他死了是件好事?”   夏志远想要辩驳,尤东南却突然敛了情绪,他打断他,站起身来,“好了,我不想再和别人讨论我家里人。”   他神情肃冷,“其实我来见你,也是因为这个。你说你手里有他的东西在,这件事情确实非常吸引我。”   尤东南站起身来,“但是现在看来你不想给,那就算了。”   他走到哪里,柯以淼就跟他到哪里,一直低着头。   夏志远急忙又叫住他,这回倒是爽快极了,从包里拿出了一个薄薄的本子,摊开来放到尤东南面前。   这本子显然有些年头了,边角都卷起来,泛着浪一样的黄。   一个普普通通的笔记本。   柯以淼回过头来看见这东西的时候,愣了好半天,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一下子涨红了。   他急匆匆地跑过去,做贼似的想要把那东西合上,手却一直从本子里穿过去,试了好多次都没用,还掩耳盗铃似的挡在尤东南面前。   一个四格漫画图,身为主角的尤东南被严重丑化,成了一名背着大大的壳的龟仙人,在和一个英俊潇洒的王子手牵手,龟仙人个子也小小的,和他的王子接吻时都显得力不从心,得踮着点脚,丑兮兮地噘着嘴。   画风幼稚拙劣,一看就是出自业余人士之手。   柯以淼想起来当年自己画完这幅画,一偷看尤东南,就会自己笑个不停。   尤东南看了一会,一言不发地将本子合上,见到了主人的名字,他缓缓闭上眼睛,对夏志远说,“谢谢。”   直到柯以淼跟他回到家,才看见这个人独自坐在书房里,出神地看着那副画。   柯以淼难得特别乖地趴在他手边上,就看到这个人突然笑得像个傻子。   ————————————————————————   领尸体这件事,是在我朋友的朋友身上发生的,非常让人唏嘘了_(:зゝ∠)_ 第8章   柯以淼始终觉得,尤东南的表弟尤青是尤家最奇怪的人。   他们家大概是基因过硬,后代子孙清一色的好皮囊,又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深沉性子——与人喝一杯酒,都要看看眼前的人,再在心里思量这杯酒该喝多少进去,以什么样的速度喝妥当。   就连尤东南以前也是这幅老成持重的样子。   而尤青人如其名,是个名副其实的愣头青。   这还是往好了说的,往坏了说便是有点傻。   可能因为他是高堂御马家的孩子,从小就受着宠爱,这人便带着点不谙世事的“浑”。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了,心性却像是只有十一二岁。   旁人说起尤青,都会暗地里想上一句,“尤家那个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妈肚子里,给脑袋的营养不太够。”   小孩子的梦想是做画家、做科学家、做警察、做航空员。   只有尤青想要做一颗星星。   大部分小孩子会因为后来长大了,成为一个普通人。   他却开始认为自己就是一颗星星,“病情恶化了”。   星星住在宇宙里是自由的,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是自由的,所以他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无所顾忌地大口喝酒,无所顾忌的交三教九流的朋友。   但是他是尤家的孩子,他必须优秀。   必须自律、必须严谨、必须不能犯错。   一颗星星被困在了牢笼里。   尤青始终在想,怎么才能逃出去。   直到他爱上了一个很会画星空的画家,一个“疯疯癫癫”的绝症男画家。他觉得和那个画家是soulmate,他和他在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都害羞极了,像小学生一样的手牵手,每天发一百天短讯,然后找个小本子记下来,蜻蜓点水一样地接吻。   说星星,说宇宙,说黑洞,说雾一样的比彩虹更曼妙壮阔的星云。   尤青感觉到了“自由”。   他终于不是一颗孤单的星星了,有人陪着他,他不是傻子,有人跟他一样。   他和那个画家讨论这些的时候,灵魂都在颤抖,他觉得摸到了真正的“自己”。   ——但是他是和尤东南一样的同性恋。   而“同性恋”不能出现在尤家的。   与他们接不接受“同性恋”这三个字没关系,是“不能”。   当初尤东南的事被他们知道的时候,尤青就在想,同性恋有什么问题呢?两个相爱的在一起,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对的呢?   他有时候还在觉得星星之间也在谈情说爱呢,就像是他和画家一样。   尤青是不懂的。   他是个傻子。   后来有一天他和画家接吻的照片被人拍到了,送到了父亲的手里。他想,尤东南的事情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了,现在到他这里出柜应该更容易。   所以他很轻易地说服了跟他同一个思维的画家。   两个人手牵手在全家人面前说,“我要一辈子都跟这个人在一起。”   尤青的父亲暴跳如雷。   画家被赶了出去,尤青也被关了起来,他这回成了一个真正的犯人,被关到了笼子里了。   而画家在外面无声无息地就死掉了。   那天天很阴,天上死寂一样的黑。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尤青打电话给画家,听见他最后的道别之后,天空蓦然亮起一点星光,紧接着流星像沙海一样,簌簌划过长空,相互缠绵着、缱绻着,又迅速消逝。   就在窗棂之外,仿佛是尤青触手可及的地方。   尤青想,我还等什么? 第9章   尤青对画家的离世几乎是欣悦的,甚至没有一点点难过,而他也将紧随其后。   可能是他早早就对这个牢笼厌倦了,迫切地想要逃离出去,所以谁都不知道他在床底下,墙的角落里藏了一瓶药。   这药让他的皮囊沉睡下去,而身为星星的心将得到永远的自由。   这些天,柯以淼都跟在尤东南身后,甚至尤东南去洗个澡,他也要屁颠颠地看,像是一个小跟屁虫。死了之后他倒是“乖巧”了起来,房间里冷气开的很大,有时候尤东南睡着了,被子滑落一边,腿下意识蜷缩起来,他就总想去把被子给他盖回去。   原来都是尤东南为他做这些事,而他从来没在意过。   柯以淼觉得难过极了,心口也跟着疼起来。   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翡翠,是当初尤东南在那个小寺里为他求的,方方正正的一块牌子,绿如停僮苍翠,甚至接近透明了。   这东西是当初尤东南用天价求来的,当天直接就挂在了柯以淼的脖子上,柯以淼猜,这是尤东南希望佑他平安的意思。   柯以淼从不信神佛,只觉得贵得他眼前一黑,简直像在脖子上挂了一个提款机——下个月那处小寺的佛像们就镀了个土豪版金身。起先的几天他只要一低头看见那块翡翠,就会在心里骂寺庙黑心骗钱,又小心翼翼的用手握着,生怕打碎了。   现在那块翡翠竟然发出幽光来。   那处光弥散开来,飘飘荡荡着,又像是突然找到了主,落在柯以淼的肩头,亲吻他的脸颊,暖暖的亮得像萤火虫的屁股,绕着柯以淼跳舞。   柯以淼觉得自己原本轻飘飘的身体变得没一点重量了,他被那些光带了起来。   ——到时间了。   他心里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翡翠果然是骗钱的,直接催他下黄泉了。   尤东南还在一边睡着,他不好好吃饭,连脊背都削瘦下来,孤零零地侧卧在一张两个人的大床上。   柯以淼趁着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匆忙地跑过去,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他从背后抱住尤东南的腰,小孩子撒娇一样地用柔软的脸颊去蹭尤东南的脖颈,怎么蹭都蹭不够。他又跑到尤东南身前去,仓促地亲吻眼前这个沉睡的人,反复碰尤东南的唇,轻轻地咬。   他还想去摸摸尤东南的脸颊,贴贴他的额头,但是来不及了,绿色的光点越来越多,恶作剧似的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感觉到尤东南翻了个身,手拂过他的身体,掌心温暖。   柯以淼握着那只手想:要是下辈子能变成尤东南养的猫也好,被他摸着会很舒服。   ——入目皆白。   柯以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一间病房中,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间中渗着些许凉意,漫着柑橘一样的香味。四肢都重极了,像是被人大力压住,让他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迷惘间,柯以淼看见一个中年女人跑了过来。握住了柯以淼的手,急切地“青青!”   柯以淼脑袋一阵刺痛,身体像是四分五裂后被人勉强重装,只能转动眼球,这个女人捂住嘴,脸上是狂喜的神情,像是见到了神迹。   她双手合十,犹如最虔诚慈悲的佛教徒,冲着窗外念经一样地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我的青青回来了。” 第10章   谢安然——尤青的妈妈,带着柯以淼敲了尤东南的房门。   她细长的脖颈上挂着串珍珠项链,一头如墨长发紧紧地绾着。柯以淼垂着头跟在她后面,旧燕归巢般,他心脏跳得飞快。   尤东南这几天怎么样了?   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彻底接受了自己已经“变成”尤青的事实。   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到尤东南。   尤东南很快开了房门,对着谢安然叫,“舅妈。”   他轻描淡写地对着柯以淼笑。   谢安然点头。   她努力地保持着端雅,“之前我们打过电话了,你也知道,青青醒过来之后,就坚持要到你这里来。” 又细声细气地添了句,“我想着他反正报考的大学也在这所城市,青青人又不怎么懂事的,东南你在这里照看他一下,我们也放心些。”   讲话的时候谢安然微微皱起眉,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也是如坐针毡——可能是觉得处在两个男人曾经的“爱巢”里不太舒服了,偏偏有求于人又无可奈何。   柯以淼垂着头不讲话。   谢安然又解释了很多,柯以淼没听进去,他只看见尤东南微微向前倾身,时不时点头应允些什么。   他为谢安然倒了水,谢安然看了看木质的杯子,没去碰。   尤东南双腿交叠,神态如常,他右手放在腿侧,食指指尖在沙发面上轻点,半晌才说,“可以。”   谢安然叹了口气。   柯以淼长这么大也没感受过“母爱”这种复杂的情感,所以当谢安然拉起他的手道别的时候,他无所适从。   “青青,”她站在门口的时候仍然欲言又止,脸色变化万千。看了看尤东南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最终才化为一丝泄气,“……算了。”   她终于吐出一口气,“在这里好好上学吧。”   已经是傍晚了,天空中有细细的云,丝一样地缠绕在一起,里面含着一团暖色的光。   尤东南穿着藏蓝色的丝绸睡袍,站在门侧,一侧身体处于阴影之中,落入柯以淼的眼帘,显得俊美无俦。   谢安然走后,他与尤东南两个人一同沉默着。   柯以淼不知道尤东南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这个“弟弟”的——一个同病相怜死了恋人的不熟亲戚。   尤东南也不说话,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用手支着额头,看上去有些累了。   柯以淼顶着一张与他自己完全不同的圆润娃娃脸。   他仍然记得以为自己要“灰飞烟灭”的时候,心里的焦急不甘,想要再摸摸这个人,亲亲这个人。但是他现在坐在这里,除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之外,倒还有些近乡情怯。   该不该现在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   ……尤青应该是什么性格来的?   他记得四五年前,尤青那孩子才十三四岁,离家出走的时候就找到尤东南家里来的,他满脑袋奇思妙想,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千里迢迢地敲响了他们家的房门,还对着柯以淼和尤东南辨别了好一会,也分不清自己的哥哥是哪一位。   “哥哥,我是尤星!”尤青怀里还抱着一个星星玩偶,对着柯以淼甜甜地笑,“是你六年未见的弟弟!”   柯以淼,“……”   他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没办法做到带着两个酒窝,对着尤东南一脸天真地叫哥哥。   只能干巴巴的张嘴,努力了半天也没成功,抬头却看见了尤东南再一次对他笑。   ——那个人走过来,俯下`身体揉了揉他的脑袋,像安慰什么小动物似的,声音也温和至极,是对着自己家所宠爱的小孩子的模样。   “一转眼,尤星星都长这么大了呀。” 第11章   柯以淼垂下眼帘,“尤东南,我……”   尤东南真的把“尤青”当成小孩子,他闻言笑着刮了下柯以淼的鼻子,“怎么?长大了就不叫哥哥了?”   他也不在意,揽着柯以淼的肩膀,就拉着他走,“去看看你的新房间。”   他提前便知道了“尤青”要过来住上一阵子,便很多准备,客房的壁纸都换上了天蓝色,上面铺满了星星和月亮的图案,等天色暗下来,它们变会自己发出暖白的光来,地毯上还放着几个星星和月亮的毛绒玩具。   尤东南帮他把行李箱拖进房里,特意将床帘拉上了,为柯以淼演示——房间暗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星星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宛如童话世界。   他肯定是是费了心的。   柯以淼记得几年前尤青就坐在这个客房的床上,将双手敞开,比了一个大大的弧线,笑咪咪地对他们两个人说,“以后我要把房间都涂成蓝色的!”   而现在那个总是管他叫淼淼的孩子已经死掉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   尤东南与他离得很近,柯以淼能闻见他身上很淡很淡的烟草味,萦绕在他鼻间。尤东南俯首敛眉,对着他笑。   “喜欢这里么?”   尤东南是个好哥哥。   柯以淼没能忍住,转身就抱住尤东南,用力地嗅闻他身上的气味。   他的发丝卷卷的、毛绒绒的,尤东南笑了一声,又揉揉他的脑袋,声音很轻很轻,“你是星星啊,不要难过了,他也变成星星了,在天上陪着你。”   他是在说画家的离世。   柯以淼下意识点头。   微小的声音在他胸腔中震荡,再传到耳中。   柯以淼放开尤东南,模仿着尤青的样子坐在床上,将情绪调整好。   他又摇摇头,对着尤东南笑,“我喜欢这里。”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两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尤东南站在他面前,单膝跪在地上,将手放在柯以淼的肩头,对他认真地解释,“星星,你另外一个哥哥前几天出远门了,暂时不会回来,现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所以你要是觉得无聊,就随时打我的电话,我带你出去玩。人生地不熟的,你不可以乱跑,也不能自己出去找淼淼。”尤东南捏了下柯以淼肉乎乎的小圆脸,“要是跑丢了,我和你爸妈都会担心你。”   柯以淼抿了下唇,“好。”   尤东南,“星星乖。”   晚饭过后,尤东南要出门。   柯以淼在房间里听见声音,趿拉着拖鞋就跑出去,“你去哪?”他急切地问。尤东南正在穿鞋,他手边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黑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得装满了东西。在袋口处能看见里面黄色的纸张,一摞摞的。   柯以淼瞄到了里面金色的元宝。   “很快就回来了,星星你在家自己玩一会,”尤东南怀里抱着两件柯以淼从前穿的衣服,对他说,“我房间柜子里有游戏机,你自己去拿。”   在尤东南走后,柯以淼偷偷跟着他出门。   风徐徐吹着,天色晚了,倒是也凉快些。尤东南没开车,自己一步步地走到江边。江面波光潋滟,高架桥的那头热闹如昔,这头只有两个人。   尤东南静静地望着江水抽烟,口中吐出轻柔的烟,拂过他的脸颊。   他为柯以淼开始烧纸,而柯以淼躲在树后。   尤东南将一张张的纸送入火中,金色的光烬在他身侧飞舞。   他面对着空寂的江水,看着那团火露出了温柔的情态,“你缺什么了就来告诉我,记得别逞强。”   “我到寺里问过了,说那边有点冷,就带了几件你喜欢的衣服来。”   柯以淼看着尤东南亲吻那件衣服,他看上去孤单极了。   他眼底泛酸,脑海里反复想着:要告诉他。   他一秒都等不了,立刻走了出去,站在尤东南的身后,对他叫,“东南。”   ——————————————————————   这就是吃了尤东南上学的时候太严肃,没有外号的亏。 第12章   他声音很低,以至于被江风吹散了,便轻幽幽的,倒是有些像鬼祟之音了。   尤东南肩膀颤了一下,但不是因为害怕。他转过身的时候,柯以淼看见他脸上是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明晃晃的欣喜。   柯以淼很慢很慢地说说,“我不是尤青,我是柯以淼,”   他又仰起脸,话语中带着急切,“我没死!”   尤东南看着他愣了足有十秒钟。而立之年的人了,现在居然显得有些傻头傻脑的,看上去没了主意。   当初尤青将柯以淼认成是自己的哥哥而是有原因的,柯以淼的眼睛和他的长得很像。   那真是漂亮的,瞳孔清澄透亮,又像是海。黑暗黯淡了柯以淼的面容,只有一双与原来的相似的眼睛亮着,里面曜着火光,痴望着尤东南——一如当年。   尤东南突然笑起来,他在对着尤青这个弟弟的时候,始终是柔和的。   只是声音带着哑,“你怎么跑出来了?”   柯以淼又听见尤东南说,“等着急了?那我们现在就回家,你不能乱跑。”   他低下头,握住了柯以淼的手腕。   尤东南用哄骗小孩子的语气对他说,“这回你也不做小乌龟了么?变成淼淼了呀。”   柯以淼说不出话来。   当初尤青离家出走跑到他们家里的时候,柯以淼和尤东南还养着一公一母两只乌龟,它们天天在缸子里面慢吞吞地爬,趴在台子上晒太阳。   后来有一只寿终正寝,另一只也开始绝食,没几天就死掉了。   柯以淼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尤东南伤心了好几天。   那时候尤青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跟尤东南说,“哥哥,我是你的小乌龟,我占了这具身体来跟你道别,你不要难过啦!”   他怕尤东南不信,还躺到地毯上,靠垫放在自己的背上,像个小乌龟似的,傻乎乎地挥爪子。   为了这件事,柯以淼一整天都在嘲笑尤东南。   尤青特别认真地对他说,“淼淼你再不要笑话哥哥了,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是乌龟呀,南南很喜欢我,所以才会难过的。”   柯以淼一脸慈爱地摸尤青的脑袋,“好好好,哥哥也喜欢你。”   但是他转过身就笑得肚子疼,轮椅都差点翻过去。   尤东南直接恼羞成怒到不理他,果断再次离家出走,牵着贴心懂事的弟弟去外面葬乌龟。   “你相信我……”柯以淼侧过头,手腕被尤东南攥得发疼,“是真的!”   尤东南沉默着,他不说话,身后的江水拍打青石板。   “好了,尤青,”尤东南还是转过身,对柯以淼说,“哥没事,你不要再这样说了”   柯以淼又被尤东南摸了脑袋。   他们回到家,尤东南坐在书房里看书,渐渐地趴到了桌子上,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臂。   柯以淼偷偷地看他,背靠着墙,缓缓蹲下`身体。 第13章   当初他们上学的时候,尤东南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孩子。   而年轻女孩们喜欢的异性类型大抵分为三种:混不吝的痞子型,阳光运动型,再就是尤东南这种高岭之花型。   那时候柯以淼瘦小得像个干瘪豆芽菜,成长环境让他看上去阴沉沉的,喜欢谁也只能放在心里,上课的时候偷偷地瞄尤东南的背影,看他颈后的皮肤,看他被阳光晒成粉红色的耳垂。   有一天放学之后,尤东南的妈妈来接他回来,那个温柔的女人会牵他的手腕,尤东南别扭地挣开之后,她便轻轻地笑起来,眼睛里都是宠溺。   柯以淼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没有妈妈,就想看喜欢的人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看着就嫉妒起来。   凭什么尤东南什么都有?   柯以淼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喜欢尤东南到底是在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在羡慕他所有拥有的东西——   聪明的头脑,卓然的家世,还有恩爱的双亲,稳重谦和的哥哥和一个可爱的表弟。   而他什么都没有。   ——尤东南的妈妈无意间转过头来的时候,就捉到了一个灰扑扑的“小豆芽”。小豆芽像做贼似的,一扭头就钻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柯以淼贴着墙还能听见她跟尤东南说话。   “东南他是你的同学么?”她讲话慢慢的,听上去就很好脾气。   尤东南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   “跟同学见面了怎么不打招呼的呀。”   柯以淼下一秒就听到了凑近了的脚步声,他心脏跳得飞快,本能地想逃,脚却在土地里扎了根,不听他的使唤了,只有脸越来越热,他努力地向外呼气放松。   那个女人漂亮极了,直接把一脸不情愿的尤东南领到了他面前,与满脸通红的他对视上了。   尤东南的嘴角牵了一下,是个勉为其难的笑容,柯以淼受宠若惊,对它如获至宝。   仰起头的时候眼睛里面是藏不住的喜悦,忍不住要笑起来,却觉得难为情,低着头想藏住。   结果就被尤东南的妈妈揉了揉脑袋。   家里没有人管他,他的衣服都破了洞,鞋子也脏兮兮的,跟眼前衣着鲜亮的母子相比,他好像地上的污泥。当年尤东南的洁癖就已经冒出头来,看见他妈妈摸柯以淼的头,他微微皱起眉。   柯以淼一直垂着头,不敢再去看他,却在尤东南妈妈的眼里乖得不像话。   那几年尤东南“最好的朋友”就是夏志远,他们形影不离,在学校是最远的距离也不会超过二十米,夏志远午休的时候不愿意呆在学校,便会拉着尤东南出去吃饭。   柯以淼大多数情况都不会吃午饭,也不知道为什么攒着钱。   而尤东南突然开始把自己带的饭给柯以淼吃。   柯以淼单独面对尤东南的时候,满身的刺就瞬间就又长回来了。他沉着脸对尤东南说,“我用不着你可怜我!”   尤东南之前发现这个人特别擅长戳他怒点。   在他上黑板解答完一道数学大题的时候,还没等夏志远带头给他鼓掌呢,柯以淼就会举手说还有更简洁的办法。说完了之后还看他,眼神特别挑衅。   体育课打球赛也会站到对立面,不是千里迢迢跑过来地来断他球,不就是挡在他和夏志远之间,一脸不高兴地阻碍他俩传球。   要不是他妈在见到柯以淼之后,没事就跟他说,要跟同学处好关系,要照顾身边的同学,他才不会把饭给柯以淼呢,偷偷扔掉都不给他吃。   不识好人心。   下一秒尤东南就面无表情地把饭盒拿走了,结果柯以淼在他身后抿起嘴唇,整整一个午休都在生自己的气。   尤东南可能不会再理他了。   ————————————————   emmmmmm倒叙一下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要嫌弃我,完结之后再修吧_(:зゝ∠)_   您的好友尤·中二病龙傲天·东南、柯·自卑刺猬精·以淼已上线。 第14章   后来他们从初中迈入了高中,柯以淼的身高立刻拔了一大截,从一棵不起眼的小豆芽变成了一个清瘦的帅气男孩。   他有时候照照镜子,也会觉得自己挺好看的。   尤东南估计是个颜控,自从他的脸长开了之后,对他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   柯以淼经常一边照镜子暗自开心,一边在心里骂尤东南肤浅。   ——尤东南是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柯以淼的家庭情况的。   高中一开学,他就被老师任命为班长,负责回收班里同学家庭情况的表格,柯以淼在母亲那栏画上了一条细细的斜线,父亲无业。   所以在开家长会的时候,他特别留了心,发现柯以淼的爸爸不是缺席,就是带着一身的酒气来赴会,而柯以淼经常顶着鲜红的巴掌印来上学。   柯以淼考试的总分经常比他高个三四分,勉勉强强能做个班级第一,开家长会的时候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与心比地球还大,考了倒数第一名还梗着脖子洋洋得意的夏志远同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尤东南私下里拿手指狠敲夏志远的头,这货还笑嘻嘻的不当回事。   而他第二次把自己的饭给柯以淼吃的时候,柯以淼居然破天荒地露出来了一个快哭的表情来。   偏偏还逞强似地笑。   当年尤东南被柯以淼讽刺了之后,整整一年都把他当成一团空气,所以柯以淼这回终于长记性了,努努力把不好听的话全都咽回去,非常艰难地说了句,“谢谢。”   然后竭尽全力挤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他个性的笑容来。   尤东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柯以淼每天都不吃午饭,瘦得像个伶仃的竹竿。   他想,还是不要每天都偷偷倒掉了,太浪费了。   中午的教室里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柯以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才放心地将饭盒打开,小心翼翼地将大饭桶搂在怀里。   尤东南的妈妈做了排骨炖豆角和炒花菜,饭菜们全都冒着热气,香气立刻也跟着溢出来。   柯以淼用自己的筷子戳了戳排骨,浸了汤汁的排骨肉立刻在筷子尖出散开了,倒在绵软的豆角旁边,看着就好吃。   柯以淼抿抿嘴唇,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响,毕竟早餐只在学校食堂买了一个小包子,到现在早就饿透了。   白色的花菜也脆脆的,泛着蔬菜原本的清甜味道。   ——原来妈妈们做的菜是这样的。   柯以淼一边吃一边想,不管尤东南是同情心过剩,还是个颜控,他都是这么好。   好得让他不知所措,只敢做一个胆小鬼,偷偷地在心里喜欢他。   他不敢表白,甚至不敢跟尤东南走得太近。   走得太近了,他的感情就控制不住了,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将尤东南抢过来的念头。   他前些天撞见了尤东南和夏志远在天台上接吻,芝兰玉树的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所以他们童话一样的爱情故事并不需要一个小丑般的第三者插足。   更何况他根本配不上尤东南。   夏志远那个人除了笨一点,傻一点,还特别不聪明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   尤东南一定特别喜欢他,以至于在望向夏志远的时候,他那张冰山脸上,都是控制不住的笑意。   柯以淼太嫉妒了。   在文理分科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选择学文。   结果不是冤家不聚头,又鬼使神差地和艺术生夏志远一个班了,甚至上了同一所大学。   夏志远和尤东南就这样开始异地恋了。   要不说夏志远这个人真是欠嗖嗖的呢?他每次跟尤东南煲电话粥都特意路过柯以淼的寝室。   艺术专业和语言专业的寝室楼那么远,他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打电话,美名其曰这边风景好。   天天乐此不疲。   “南南、南南!我好想你呀。”这样叫个不停。   柯以淼觉得自己忘不了尤东南全都是夏志远的错!   从夏志远嘴里,他知道尤东南在学校的什么什么沙盘比赛里又得了第一名、尤东南做了学生会主席、尤东南又被女孩子追了。   尤东南、尤东南、尤东南……   等尤东南千里寻夫,过来找夏志远的时候,柯以淼发现他又长高了三厘米。   而尤东南看到他的时候特别惊讶,“这么巧?你也在这个学校。” 第15章   大三那年,柯以淼偶然间得知尤东南去国外做交换生了,整整一年都会呆在那边。   夏志远就成天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走路都没精打采的,连气柯以淼的兴致都没有了。   柯以淼忍不住想,本身异地恋就够艰辛的,这对小情侣就连牵手接吻打个炮都得横跨一千多公里,现在竟然还成异国恋情了,中间整整隔着一个太平洋。   尤东南那边才起床,这边就已经进入梦乡了。   堪称道阻且长。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是文科院校,男女比例达到一比四,漂亮女孩遍地走,gay的数量还是居高不下。甚至还有扎着鞭子画着浓妆的小哥挎着个巨大的普拉达,天天在道中间妖娆扭胯。   然后再对着看他的妹子翻一个巨大的白眼,细脚伶仃、高冷扭头。   与柯以淼对视上的时候,他上下打量一圈,似乎是确定了柯以淼与自己同一“型号”,直接一扬脖子,愤世嫉俗地响亮一“哼”!   柯以淼身为一个24k纯gay,高中初中却过得无比艰苦朴素,还是去食堂打饭偶遇普拉达小哥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大型同性`交友软件的存在。   而那个世界对他来说几乎是光怪陆离的。   他一好奇,就下载了一个,结果就看见了他们学校的交友群,甚至入群还必须要说导员名,保密性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柯以淼本来是想上去浏览一圈就卸载了的,结果他在里面看见了夏志远。   虽然在他眼里夏志远又蠢又欠,但是在其他非情敌的眼里,夏志远大概英俊有钱又可爱,最起码在群里他很受欢迎。   而尤东南已经留学七个月了。   那两个人整整七个月没见过面了。   柯以淼大学生活由以下几个部分组成——上课、去图书馆、打工、以及去湖边练弹舌。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多了一样,下课就开始潜水看夏志远,饶有兴致地看着情敌的一举一动。   这天他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云却一团团的并不压抑,甚至还有很轻很轻的蝉鸣。   他突然又想起尤东南了。   原本他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去忘掉那个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人。   甚至躺在寝室床上的时候,脑袋里都是青葱时期尤东南削瘦的脊背,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是在参加英文演讲,文采斐然。   还有他拎着一个米白色的饭桶,递到他手里的样子。   还有那天在天台上,他站在风中,脸上露出的温柔神情。   现在他看着蠢蠢欲动的夏志远,心里突然有种期待——他在盼望着夏志远出轨。   而在亲眼目睹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几乎是在开心。   那天夜里静极了,柯以淼拿着西语书,独自坐在湖边,就着暖橙色的路灯练发音。   他身后的小树林里突然有些很轻微的声音,柯以淼也没在意,那种地方经常有小情侣卿卿我我,他一般都是自己默默挪到一边去,省得待会人家出来了,他再把人家吓到。   但是今天男主角说话声音突然有点耳熟。   柯以淼辨认片刻才垂着头,缓缓将书合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脚边。   他走了过去。   天空中有靛蓝色的,层层叠叠的云,他眼前有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上衣齐整,只有裤子微褪。   柯以淼心里有了一个阴暗、不光彩、甚至于让他鄙视自己的想法——他突然发现自己有机会了。   半年后,尤东南回国,柯以淼直接就用一个陌生的号码,把视频发给了他。   -   以柯同学的视角来看,夏同志当然一无是处,柯同学的暗恋史堪称悲催。   但是在夏同志看来,他是情敌啊,所以会做出一些欠欠的事情。   在尤同学的眼里,夏同志曾经非常可爱,不过他们的故事没必要多写了。   ps那个被翻白眼的女同学有原型,是我好朋友……   她原来经常和她们学校的妖艳小哥狭路相逢【x 第16章   虽然说十几岁的时候柯以淼就已经知道喜欢人了,情窦开得比同龄人还要早,但是他越喜欢尤东南,就只能越用功学习。现在他终于能趁虚而入了,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用这个假期,看了很多很多的爱情小说,国内的、国外的,男人写的、女人写的,都翻了不少,甚至专门买了一个牛皮本记着心得,给自己做情景演练,然后模拟出很多可能性分支,再逐个击破。   他打了一个假期的工,终于攒到能够往返多次的火车票钱了,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找尤东南。   尤东南接到柯以淼电话的时候,外面下了瓢泼大雨,隐隐有水漫金山之势。   柯以淼的声线听起来平静极了,“我这几天来你们城市玩,你有什么景点可以推荐给我?”   电话那头竟然也是扑面而来的沙沙雨声,周遭的杂音是尤东南熟悉的地方方言。   尤东南,“柯以淼?你现在在哪?”   柯以淼迟疑了一秒,尤东南便反应了过来,他从柜子里面抓了把伞,“在B市?刚到?”   柯以淼的声音带着急切,“你忙你的!你告诉我哪里好玩就行了。”   “雨太大了,你现在发定位给我,我开车接你。”   天上黑云翻墨,地上泥水河流,尤东南开车到火车站的时候,看见柯以淼站在大门口,肩上背着个大大的双肩包,头上还顶着个黑色的鸭舌帽,人看上去瘦瘦长长的。   他撑开伞,立刻跑到雨中,水滴四散溅落,滴到伞面上变得四分五裂。   柯以淼背着他的大包,抿着嘴往他这边冲,在与他对视上的时候,眼神却飞快移开了。   雨水冲进车里,尤东南拿了条毛巾盖在柯以淼的脑袋上。   车门关上的时候,世界也静了下来。   “你怎么想起来这玩了?”尤东南点燃发动机,随意放了盘cd。   柯以淼看上去心不在焉,愣了一会,才嗯了一声,“正好没课。”   尤东南望向他,他却躲避尤东南的眼神,血色从脖颈处漫上来,不明显。   他坐在尤东南车里,能闻见他身上很淡的香水味,像西洋杉又像烟草,与车里放着的男歌手沙哑的嗓音纵横交错,一同向他涌来,将他毫不留情地淹没。   “今天先去我那里吧。”等信号灯的时候,尤东南轻轻地将手腕搭到方向盘上,“酒店也不容易找,明天我带你去玩。”   尤东南有一套两居室,不大不小,装修风格简单,房间里异常干净。   茶几上有一个白色的药瓶,旁边放着个蓝色的玻璃杯,还有一本英文杂志。   柯以淼穿着一双运动鞋,里面都灌了雨水,他能感觉到自己袜子破了一个洞。   他磨蹭半天,才趁着尤东南不注意,将袜子脱掉,塞进垃圾袋里,再偷偷塞进书包里。   他硬邦邦地杵在那里,像根瘦棒槌。   “柯以淼你换一下衣服,”尤东南替他拿了套衣服,对他说,“新的,我没穿过。”   柯以淼看着尤东南的时候,那些书里的情节全都想不起来了,只会把那件衣服抱在怀里。在他这里呆的七天时间,打算追人的柯以淼自己动手将身上的刺拔了,很努力地去做尤东南的好朋友。   他以前总会去看尤东南的博客主页,知道他喜欢什么运动,喜欢哪个球队,知道他的生日,知道所有尤东南喜欢的东西。   所以他太容易被尤东南当成朋友。   甚至让尤东南觉得“一见如故”。   他要回学校的前一天,尤东南领他去吃当地出了名的大排档,这地方是北方,男人和女人都与江南不太一样。酷暑难耐,这边的人,就将风扇立在路中间,摇头晃脑地吹,一排排椅子摆在路中央。   中年男人们吃烤串的时候光着上半身,明晃晃得露着肉,柯以淼看得不习惯,尤东南带着他坐在塑料凳子上。   “这边就是这样的。”尤东南开了瓶酒,白色的泡沫向外涌,他对他说,“你尝尝看,要是不喜欢,我再带你去吃江南的菜。”   柯以淼将啤酒倒在杯子里——他是喝不醉的,高中熬夜学习的时候怕困,就一口口地灌白酒,让白酒辣嗓子提神。   尤东南这个人是不会将自己剖开来给人看的,只是他喝了几瓶酒之后,眼睛里便有了醉意。   “你上大学之后变了很多,”尤东南看着柯以淼,“开朗了。”   柯以淼没说话,又听尤东南说,“其实前阵子我妈还提起你来,说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她倒是很喜欢你。”   柯以淼有些惊讶,“伯母还记得我?”   “当然,”尤东南再没多解释,岔开了话题,“她烧的菜你吃过很多。”   柯以淼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嗯了一下,没再吭声。   那时候他要攒大学的学费,却怯于对尤东南解释。   尤东南声音低沉着,像大提琴的琴弦被人轻轻拨弄。   他突然说,“你知道我之前跟夏志远谈过对不对?”   柯以淼一愣,点点头,他反问,“怎么说之前?”   “我们前一阵分开了。”尤东南说。   柯以淼若无其事地,“你们处很多年了吧,怎么突然……?”   “可能就是时间太久了。”尤东南皱着眉,没提别的东西,却也不释然,“他觉得我们性格不太合适吧。” 第17章   尤东南的手指修长,指甲齐整,衣服熨烫得平平整整,遍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瑕疵。柯以淼回到自己的学校里,躺在一米宽的小床的时候,脑海里面就只剩下尤东南的袖口,那里有细细的褶皱。   在他眼里,那个人太完美了,他照照镜子都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等尤东南下一次看见柯以淼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像是根勃发的翠竹,这个人的皮肤很白,白到缺少血色,连接着下颔与耳廓的线条流畅而利落。   柯以淼对他说,“我找了这边的工作,在新安区那边。”   这段时间之中,他们倒是一直未断了联系,只是所有消息的往来,却都是由柯以淼主动,尤东南回复。柯以淼要是一直将话题持续下去,尤东南就一直陪他说话。   但是尤东南从不主动找他。   尤东南看着柯以淼绷着的脊背,还有他紧紧抿着的嘴唇,只笑了一下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给你接风。”   尤东南这个人不笑的时候,长相偏于冷肃,还带着些许不甚明显的世家公子气,只是他一笑起来,眼角处就露出了一些与年龄无关的细小的纹路,旁人怎么想柯以淼不知道,但是在他眼里,笑着的尤东南性`感又撩人。   高架桥边有连绵的灯火,柯以淼将双手插在外套兜里,低着头看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偷偷弯了下唇角,抬头见尤东南望过来,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脸淡然地往路灯处看。   尤东南拿出了一包烟,“会么?”说着,他用两根手指夹着细细长长的一根放在唇边。柯以淼摇了摇头,接过打火机,让火焰撩过烟的末端,青灰色的烟雾轻柔地飘出来。   尤东南吐出烟,“好孩子。”   柯以淼听见这话倒是不服气了,立刻从尤东南手里夺过那包烟,点燃了,用力吸了一口。倒是应了尤东南的话,十足的孩子气。   身边人轻笑了一声。   柯以淼心脏跳得快极了。   没出息。   他一面恨铁不成钢地骂上自己一句,一面将烟往喉咙里吸,不出任何意外地被呛到。尤东南的烟本就味道重,在他喉咙里横冲直撞。   他将烟尾翘起来,迅速燃烧出的烟掠过他的眼睛。   ——这么多年来一直努力向学,专心暗恋的柯以淼眼眶立刻红了。   “你不要过肺。”尤东南随意地坐在马路边,两条长腿交叠着,仰头看着柯以淼,“好孩子,你这样我会忍不住想要带坏你。”   柯以淼垂下头,能看见他浓密纤长的眼睫。   他说,“你在笑话我。”   尤东南竟然点头。   柯以淼坐在他身边,认真地对尤东南说,“那你教我。”   尤东南看了他一会,沉默着,将他抽过的那根烟递到柯以淼面前。   柯以淼从善如流。   那根烟带着些潮湿。   柯以淼用牙齿咬住烟嘴的时候,突然觉得尤东南什么都知道。   ——————————————————————————   回、回来了……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出差之后,又谈了一个恋爱,注意力就分散了,然后现在分手了,更新大概就能稳定了。   非常抱歉。 第18章   于柯以淼而言,那段时光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几年。   他们最为暧昧的时候, 柯以淼加班十一点,尤东南陪他聊几句,偶尔一个电话打过来,要找他出去喝酒。   柯以淼倒是也从来不会觉得累,永远赴约。   他趴在桌子上,偏着头,懒洋洋地看着酒杯壁上沾着的连成线的粉色小砂糖。   尤东南坐在他身边抽烟,随意地靠在沙发上。   他看见柯以淼打呵欠,就垂下眼帘,将手轻搭在他的后颈,拇指轻轻掠过他的发尾。   柯以淼像被摸舒服了的猫一般眯起眼睛。   耳边都是酒吧驻唱歌手被放大到有些不真实的嗓音,甚至听不清身边人聊天的声音——柯以淼见到尤东南俯下`身来,无限靠近他。   无意识般,他的唇从他的耳畔掠过。   尤东南在他耳边问,“困了?”   他甚至压低了声音,以至于柯以淼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   柯以淼纠结了好几秒,还没想好该点头还是摇头。下一秒就看见尤东南站起来,碰他的手腕,“困了就走了,我送你回去。”   “你喝了酒,”柯以淼开始慢吞吞地穿衣服,“又开不了车,可别像是那个笑话说的了。”   “——你先送我回家,我再送你回家,然后彼此送一晚上。”   尤东南看着他笑,也不说话。   柯以淼的脸红起来。   但是尤东南仍然没主动找过他。   柯以淼有天发了烧,在医院吊水,偏偏血管又细,小护士失败了好几次,他的手背青青紫紫了一大片。   柯以淼突发奇想,想要用这个来博点尤东南的关注,就特地挑了角度,把手背照得惨绝人寰,暗戳戳地发了个只对尤东南可见的朋友圈。   “将近十年没来医院吊水了,结果就遇见了一个初出茅庐的美女小护士, 插拔插拔来回五次,然后淡定地拿起我的右手[emoji]”   他怀揣着一腔期待,默默等待尤东南主动找他说话。   ……但是直到第一瓶水吊完,尤东南也没理他。   那人还在朋友圈转发了一篇文章。   生病的人本来就容易情绪化。   柯以淼自己躺在医院急诊的输液室里,身边人都有家人陪着,柯以淼开始觉得有些委屈。   不过他也习惯了,当初他阑尾炎手术,都是自己打车去医院做手术,舍友有时间了过来给他送送饭。   柯以淼在心里叹了一声气,开始劝自己,没准人家工作忙,没刷朋友圈呢。   ——怎么现在岁数大了倒还矫情上了。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主动给尤东南发了一条,“你下班了么?”   尤东南很快给他回了一条语言。   那边像是喝多了,说话速度很慢,一字一句。   柯以淼没多大一会,就开心了起来。   ——尤东南说想见他。   柯以淼叫那个护士来拔了针,身体好像在一瞬间康复,头和身体都不疼了,只想到尤东南面前去。   天上飘了点清雪,慢悠悠地落下来,到他肩膀上又融化。柯以淼下了出租车之后开始努力地跑,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尤东南小区楼下。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对着路边的车窗照了一会,才拨打了尤东南的电话。   柯以淼清了一下嗓子,“尤东南,我到了。”   像韩剧。   柯以淼觉得自己演了回男主角。 第19章   尤东南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幕,清晰到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很多年前,柯以淼发着烧顶着风雪跑到他面前来,他的脸颊酡红着,还有他混杂着喜悦与羞赧的神情。   他愣了半天,才请柯以淼进来,给他倒了热水,水杯被他握在掌心。   柯以淼冲着面前的他傻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记忆中的那个阴郁坚硬的小刺猬变成了现在这个傻乎乎的样子。   随后他看见了柯以淼青紫的手背,还有仍未来得及撕掉的棉花球,惊讶之下便去摸柯以淼的额头。   ——是烫的。   柯以淼抿了下唇,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仰起脸迎合他的触碰,甚至还特别开心地对他说,“有点着凉。”   “你自己去医院打的点滴?”尤东南问。   柯以淼望着他,眼睛里混杂着许多种情绪。明明刚刚已经给自己调整好情绪了,现在这一被心上人关心,他心里那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酸楚就又冒出头来。   像个小女孩一样,真没出息。   柯以淼点头,唉,感觉自己的回应都别别扭扭的。   尤东南沉默了片刻才问,“为什么不叫我陪你一起去?”   “……怕你忙。”柯以淼声音都低下去了。   尤东南“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柯以淼分不清他的喜怒。   尤东南在自己家里只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袍,长度至膝盖处,露出了肌肉紧实线条完美的小腿,他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脚背有隆起的青色的血管。   柯以淼无意间看见,又做贼似的移开目光。   眼前人却只将手臂慵懒地搭在沙发背上,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让柯以淼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空气中有很淡的薰衣草精油的味道。   “对了——”柯以淼如梦初醒,“我同事去西班牙出差,我托他带了瓶香水想送给你,听说这个牌子只在当地有卖。”   它是极为简约的瓶身,尤东南倾身接过来,拆掉包装,在手腕上喷了些许。   “好闻么?”柯以淼问他。   尤东南又在自己耳后蹭了一下,对柯以淼说,“你过来。”等柯以淼坐到他身边,尤东南才向他伸出手让他试香。   他们的距离近极了,近到柯以淼能看清尤东南脖颈上细小的绒毛、他喉结骨骼的形状,还有他修长的手指。   柯以淼终于鼓足勇气,握住了尤东南的手。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感觉到尤东南没拒绝,才松了口气,终于想起来正题,俯身下去嗅闻尤东南的手腕。   冷不防地,感觉到尤东南凑近的时候,他的呼吸几乎停止。   ——尤东南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轻吻他的耳垂。   柯以淼愕然地望过去的时候,尤东南已经坐好了,平静地回望过去。   他几乎以为那个一触及分的亲吻是他的错觉了,直到尤东南抬起手,指自己脖颈,“这里也有味道。”   柯以淼这才反应过来,身体僵硬地像个小木偶,凑了过去,又犹豫了两秒钟,才亲吻那处皮肤。   他这回感觉自己终于做对了,不算不解风情——   尤东南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那个人在这时偏过头来。   柯以淼垂眸望向他的嘴唇,连唇形都漂亮极了,偏偏尤东南又无限地凑近他。   美色当前,他实在忍不住,就小心翼翼地碰了上去。   是个很轻很轻的、在他预料之外的吻。   不管怎么没有实战经验,他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柯以淼竟然先开始开始纠结尤东南洁癖会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万一他嫌弃自己的……   柯以淼又怂了,像个乌龟似的又把头缩了回来。   尤东南下一秒便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把柯以淼整个人都抱在了自己怀里,手扶在了他的后颈,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他身上尚残存着一丝酒精味,轻而易举地撬开了柯以淼的牙关,侵入了他的口腔,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柯以淼一瞬间变成了傻子,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被动着承受。   尤东南的舌头一点都不软、尤东南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哦香水是他刚送的、尤东南的舌尖掠过了他的上颚,尤东南在吮他的嘴唇……   尤东南吻技很好。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像飘在云上,身体和思想都在云朵上。   “你为什么不回应我?”尤东南把唇凑到了他的耳边,压低了声线,性`感得让柯以淼浑身发麻。   一句话就让柯以淼把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滚躺着,还觉得自己有点冤,“我有在回应你啊……”   尤东南笑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药发挥了作用,柯以淼体温已经降低了许多。   “你有酒味。”柯以淼轻声说。   尤东南抱着他,“今天有应酬,但是你要是之前告诉我你生病的事,我就不去了。”   “吊水身边哪能没有人?”   柯以淼顿时觉得之前自己心里那些无理取闹般的酸涩,全都烟消云散了。   “既然生病,你今天就别回去了,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上班。”尤东南又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嗯?好不好?”   大脑停止思考的柯以淼当然只能点头。   洗澡的时候,柯以淼还像处在梦中,直到他想起来自己过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内裤。 第20章   要是尤东南想,他便能将事事都做得周全。柯以淼出浴室的时候,看见外面放了干净的睡袍和毛巾,空调的温度已经调高了很多,让他不会觉得凉,甚至手边还放着一杯温水,他一饮而尽。   他带着一身水汽走出去,尤东南向他走过来。   那个人也才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就倾身过来吻他的嘴唇。   “只有内裤我没穿过。”   尤东南揽住柯以淼的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尤东南给他的这件睡袍带子很滑,他在浴室里努力弄了半天,带子还是松松垮垮的——尤东南轻而易举地就将触碰到了柯以淼的身体。   柯以淼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明显地紧绷。   两个小时前,他打点滴的时候,绝没有想象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步。   尤东南主动地亲吻他,想要触碰他的身体。   迷迷糊糊被尤东南带到床上的时候,柯以淼还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然后睡袍就被尤东南利索地扒掉了,他不想醒过来。   今晚的月光很亮,尤东南关了灯,还是有白色的光从窗帘下来洒下来。柯以淼躺进那汪月光中,像置身于一条柔软的小河,他将腿缠在尤东南的小腿上。   尤东南垂下头亲吻他的耳垂的时候,腹部的肌肉也会跟着用力,柯以淼抬起手触摸他肌肉之间的凹陷,轻轻用手指撩刮那里,然后尤东南的腹肌就会更加明显。   柯以淼玩得乐此不疲,就听见尤东南在他耳边说,“痒的。”   柯以淼立刻听话地缩回手。   尤东南的性`器抵在他胯间,柯以淼无法自控地用力喘息,随后感觉到尤东南的手放在了他的臀上,用力地揉`捏。也许是月光给了柯以淼的勇气,他一鼓作气地坐起身,十分果断、特别不矜持地就脱掉了自己的内裤,用力扔到地上,又自己乖乖躺了回去。   尤东南坐在他身边,低笑了一声。   柯以淼抿了下唇,主动扯过尤东南的手,就再次放到了自己臀上。尤东南拢了下柯以淼的头发,再次俯身吻他。尤东南的手缓缓往下移,握住了柯以淼的性`器,手指技巧性地刮过上面的青筋。   柯以淼闷哼出声,他咬住嘴唇,觉得难为情,就把声音又憋了回去。尤东南将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了柯以淼唇间,柯以淼含住他的指尖。   “你叫出来。”尤东南的嗓音变得低沉至极。   “那你把睡衣脱了好不好?”柯以淼的手抱住尤东南的脊背,睁开眼睛望向他,声音都不自觉地软下来。   “那你来脱。”   得偿所愿的柯以淼抱住尤东南赤`裸的身体,挺起胸膛主动迎合他。   他像是突然开了窍,还知道用臀去蹭尤东南的性`器,轻声说,“你上我。”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望的情态。   尤东南粗重地喘息,吻了下柯以淼的额头,“你还在生病。”   柯以淼抿住唇,显然有些不甘心。   尤东南帮他撸动性`器,很快让他射了出来,再没力气继续抗议。柯以淼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只知道闭着眼睛去亲吻身边人。   “把屁股和腿夹紧。”尤东南让柯以淼趴在床上,性`器插入了他的臀缝,开始缓慢摩擦。柯以淼十分听话努力,紧紧地绷着臀,夹着尤东南的阴`茎,他能感受到它炽热的温度,甚至还有龟`头的形状。   他伏在尤东南身下,开始迎合他。臀间腿间逐渐升腾起连绵的、热`辣的、却又轻微的疼痛感,反而让他觉得真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尤东南射在了他的背上。   借着些许月光,柯以淼痴望着尤东南高`潮后的情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他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声——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离他这么近,近到他可以做尤东南睡觉时的枕边人。   第二天清早,屋子蒙蒙亮起,柯以淼才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三个哲学想了一遍,然后闭着眼睛装着睡,把手往旁边摸。   ——房间安静极了,身边空无一人。   柯以淼立刻坐了起来,披着睡衣打开了房门,看见尤东南正坐在客厅里喝一杯热牛奶。   听见门响,他抬起头,对柯以淼说,“早。”   柯以淼傻乎乎地点了下头,他想,我的头发有没有翘起来,眼角干不干净。   “时间还在,你选择可以再睡半个小时,也可以洗漱之后吃饭。”   尤东南的笑容比屋外的阳光更让柯以淼觉得温暖,让柯以淼安了心,很是松了一口气。   柯以淼吃早饭的时候才知道,尤东南生物钟固定在六点半,他会先洗一个澡,然后准备好做早饭的食材。   他煎蛋的时候,柯以淼从背后抱住他,下巴垫在了他的肩膀上。   “呃……”柯以淼深呼吸了一下,“尤东南,我可以做你的长期sex partner,除了生病和工作有急事,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   尤东南明显愣了一下,将鸡蛋盛出来之后,转身看着柯以淼。   柯以淼还在继续认真给自己打广告——   “我没跟别人上过床,所以没有得性病或者AIDS的可能,也几乎不自`慰。   而且身材、长相、学历、工作、收入都还不错,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我家里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也没有‘是否出柜’的烦恼。   虽然床上技术不太好,但是我学东西很快的……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尤东南低了下头,沉默了好几秒。   原本信心满满的柯以淼突然开始忐忑。   他想了半天还是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相对的,我希望你在我生病去医院吊水或者有什么意外出现,需要做手术的时候,能陪着我。他又自作聪明地添了句,“不过你有事的时候就不用了,我自己其实也可以。”   尤东南还是没说话,只去摸柯以淼的额头。   没发烧。   “相比较sex partner,我还是更希望有一个恋人。”   尤东南倚在柜子上,认真地对柯以淼说。   “身为男朋友,我认为自己能给你东西,会远远多于你刚刚提到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柯以淼呆呆地望向他。   尤东南端起盘子,在与柯以淼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吻他的唇。   “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傻到这种程度。” 第21章   “好……”   那天柯以淼的脸红得像番茄,讷讷说不出话来,只能顶着酡红的脸颊望着他。   尤东南记得很清楚。那个人刚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像是个小傻瓜。几乎所有人都一看见他玩手机表情,就知道他在恋爱。   柯以淼喜欢靠在尤东南身上看书,喜欢他偏过头吻自己的嘴唇,喜欢他对着自己笑。他突然由刺猬变成一只软绵绵的考拉了,懒洋洋地,无时无刻不想赖到尤东南身边。   他是尤东南的恋人了,理直气壮了,但是却又怕尤东南厌烦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爱意。   直到他也逐渐感受到尤东南对他的感情——   它就像是夜里悄悄生长的藤蔓,无声无息地向上攀爬,不作一语,无意间抬头望去时,却早已泛滥成灾。   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所克制的东西,是尤东南所需要的。   柯以淼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   许多年之后,他与尤东南的感情早已面目全非,柯以淼有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尤东南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他就会再次想起那段时光来,并得出肯定的答案。   一年之后,他们才开始正式同居。   就如同天下所有平常情侣,情至浓时,两个人都会在心里默默希望与身边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起商量以后的生活。   要买个大房子,养只猫,或者养育一个小孩子,想要得到父母的祝福,要和父母住的很近,想要三世同堂、得享天伦。   两个不能免俗的傻男人。   只可惜谁也没想到,后来就出了事。   柯以淼为此自责终身。   ——是他、或者说是他和尤东南的感情,间接导致了尤东南母亲的离世。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经历死别生离。   尤东南的妈妈会在他还在念书的时候,温柔地对他笑,会在回头望见他的时候,拉着尤东南的手,让他跟自己打招呼,还会轻轻揉他的头发。整整一年的时候,他都在吃她做的午饭。   她厨艺不精湛,很擅长做排骨烧豆角,其他的菜总是或咸或淡,也很喜欢做各种新菜色,家长会的时候,她总会画着精致的妆容,踏着细细的高跟鞋,认真研究尤东南的成绩单,然后回头看一眼排名在他前面的柯以淼,再看着尤东南叹气。   “看看人家,一看就很乖!”   她曾数次邀请柯以淼到家中做客。   那是柯以淼人生中,第一次对于“母亲”这个角色有了深刻的认识。   所以在她逝世之后,在柯以淼的余生之中,每当他躺在尤东南枕边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长眉连娟的女人。   也想起她心脏病突发病逝后,尤东南看着他时,脸上冰冷的神情。   柯以淼一直觉得,是自己把她从尤东南的生命中夺走。   这是他造的孽。   他主动向尤东南提出了分手。   而尤东南的父亲,则近乎疯狂地爱着他的妻子。   那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男人,无数次出现在柯以淼的噩梦之中。   为此,他们互相折磨亏欠,直到柯以淼死亡,才得以彻底终止。 第22章   尤东南在柯以淼死后便开始严重失眠。   当他躺在他们曾经的双人床上的时候,他会不能自控地想起柯以淼——   想起数年之前,那个人刚刚失去双腿的时候,他还不能熟练地使用轮椅,手臂的力量还不足以长时间地支撑自己的身体,却在生活上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想起他们曾经吃饭之后,一同走过霓虹般连绵的车河,以及路灯下的亲吻。   还有他们当时一同装修这个房子,设计每一个角落,包括选什么花纹的地毯,什么样式的床。   还有他们后来频繁出现的争吵,自己的不退让。   最后是那个人从前常常坐在轮椅上的情形,他望着窗外出神,脊背瘦削。   柯以淼出事时的监控,尤东南至今不敢再看第二遍。   他没有安全感,那我为什么不多顺着他一点?   那天跟柯以淼吵完架,我为什么不先去哄他再去出差?   为什么那天没接他的电话?   “我那几天甚至觉得他就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到他……”   尤东南双手交握,自然地放在腿上,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样式普通的戒指。   他神情平淡地陈述。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类似于就像以前他靠在我身上看书时,我心里的感觉。我会在突然间感觉到安定,那种……”尤东南顿了一下,才说,“就是那种他在的感觉。”   “但是有一天我醒来之后,这种感觉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前都像是我的错觉。”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爬满了窗户,潮湿地雨气也跟着渗透进来。他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年女人,看着他的时候表情柔和慈祥。   她说话的速度很慢,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人们有的时候,倒是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了。”   尤东南沉默半晌,只笑着摇摇头,“他一次都没在我梦里出现过。”   其实这个表情算不上笑,充其量只是礼节性地应答。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我到时间接我弟弟回家了,”他站起身,“白医生,下周我再约您时间。”   ===   柯以淼在量子力学课上早早就收拾好了书包,他顶着一头自然卷,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却一个符号都听不进去,他实在不擅长物理。   等下课铃声一响,就背着尤东南给买的双肩包,第一个冲出教室。   尤东南的酒红色玛莎拉蒂在两分钟之内,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   柯以淼确定自己之前没见过这辆车。   “哥,你换车了?”柯以淼一坐进副驾驶,就忍不住问。   “之前黑色的那个碰了一下,还在修。”   随后,柯以淼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它是最平平无奇的银制品,柯以淼想起来,它是几年之前,尤东南带他去云南玩的时候,他趁着那人临时走开,偷偷在路边一个苗族女孩那里买下来的,然后就放在抽屉最深处藏了起来。   车里没放CD,静得只能听见雨刷器的声音,还有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窗外暗沉沉一片,侧面的橙红色的车灯模糊连绵。   尤东南很快将车停下,偏头对柯以淼说,“星星,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柯以淼心绪翻涌,潦草地应答。   尤东南走进了一间甜品店,又拎着一盒蛋糕,很快便走了出来。   他将蛋糕放在柯以淼的怀里。   柯以淼捧着蛋糕,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我不吃甜食的……” 第23章   尤东南愣了一下,“可是你妈妈之前跟我说过,你喜欢吃蓝莓蛋糕。”   柯以淼垂下眼帘,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把蛋糕搂在了怀里。   路边的树上挂着一串串的白色的花,这个季节就是有浓香扑鼻,雨倾洒而下,地上遍是花的残骸。   车内是尤东南身上清冽而沉稳的香水味,味道倒是与他多年前送给他的那瓶相差无多。曾经尤东南空闲的时候,倒是与他一同去过西班牙旅行,但按照朋友提供的地址,也再未找到那家小店。   等信号灯的时候,尤东南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枚戒指有很淡的金属光泽。   这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他也不喜欢吃甜食。”   柯以淼望向他。   尤东南在外人面前,几乎不会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柯以淼只听见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又看见他拿出一支烟夹在两指之间,然后很快放了回去。   “你抽吧。”柯以淼开口。   正遇高峰期,路上堵车严重。   尤东南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柯以淼因为常年坐在轮椅上,他的背会稍稍弯曲,下颔微微向前探,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腿上的时候,交叉点仅仅在一、二指节之间,而不是像大多数的人一样,交握点在第二指节之后。   “尤青。”尤东南叫。   “尤青”在迟疑之后才转过头,两只手分开,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   ——眼前人有着十七八岁人身上的一切特征,脸上甚至有未来得及消褪的婴儿肥,是明显的少年气。   尤东南看着他,摇摇头。   尤东南突然想,柯以淼十七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的?   在记忆中,他在还念书的时候,样子总显得瘦弱阴郁,他很少笑,朋友也不多。印象中,只有当时的自己与他有一些往来,剩下的时间,柯以淼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学习,几乎没有任何爱好。   倒与他后来有些相似,除了跟他在一起之外,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看书,偶尔接些自由翻译的工作,鲜少出门。   他曾经想过,如果当时柯以淼不是选择他在一起,大约现在已经事业有成,有另外一个稳定相爱的恋人,是天翻地覆般的不同。   柯以淼曾经在某一天的早晨,在他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候说,“尤东南,我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就算你再有耐心,你早晚有一天也会厌烦照顾我。”   “要不咱俩算了吧,”柯以淼对他说,“我不想看见那一天的得来,我现在已经够面目可憎了。”   “一早上你就想吵架么?”尤东南记得自己当时这样说。   “我是认真的,”柯以淼说,“我现在的收入足够养活我自己,请两个护工都可以,然后你把那套小房子给我就行,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   “这条路是死路,我们不要再走下去了。我只会越来越拖累你,除非我的腿好了,或者我死……”   听见那个“死”字,尤东南将毛巾扔到一边,冷眼看着柯以淼。   柯以淼立刻就怂了,避开了尤东南的目光。   “继续说,”尤东南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与他平视,“想什么说什么。”   “我……”柯以淼沉默片刻,坐起身,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之前尤东南为他准备好的温水,“你昨天晚上起夜去洗手间的时候,其实我醒着。”   尤东南皱起眉。   “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人找不到?犯不着跟我在这耗,连性生活都只能靠自己。”   尤东南走过去,弯起食指抬起柯以淼的下巴,“你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感觉自己挺不是东西的。”柯以淼仰头望向他。   “你要是今天没事做的话,就陪我去上班。”尤东南把睡袍脱下来,扔到柯以淼的脑袋上,遮住了他的脸,“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柯以淼动也不动,在衣服里面“嗯”了一声。   尤东南弯下腰,把衣服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了柯以淼的唇,他吻了上去。   柯以淼把衣服掀开,抬头看着尤东南,被亲之后,他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   尤东南说,”我用不着你为我这样打算。”   柯以淼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现在我已经后悔了,就算你同意和我分开,我也打算继续缠着你,直到那一天来临。” 第24章   尤东南突然把车停在路边,问柯以淼,“会开车么?”   柯以淼摇头。   尤东南叹了口气,将车窗降下来,雨顺着窗户飘进来,他对柯以淼说,“我歇一会。”他到底还是将烟点了,用力地吸了一口,一根接着一根。   车侧的人行上道有一对年轻的情侣,男孩二十出头,脚踝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他坐在轮椅上,被女孩推着往前走。这男孩相貌清秀,头发微微有些长了,遮住了眉毛,侧过脸的时候,倒是与柯以淼有几分相似。   尤东南看着他,神情困顿,手紧紧抓着方向盘。   柯以淼皱着眉,那对情侣走远,手边的烟头逐渐多起来,尤东南将额头抵在了手背。   柯以淼忍不住伸出手,将手搭在他的后颈上,轻缓地抚摸那里的皮肤,他根本克制不住想要靠近尤东南的欲`望。   尤青的手与他的手相似,都始终带着水一般的凉意,还伴着些许潮湿。   他感觉到尤东南颈部的皮肤在一瞬间僵硬,然后他坐起身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柯以淼的触碰。   “你……”柯以淼刚一开口,就被尤东南打断。   他说,“跟大学舍友相处得怎么样?”   柯以淼把话吞回肚子里,“……人都还不错。”   “学习呢?难么?”   柯以淼抿了下唇说,“我学不懂物理。”   话音刚落,尤东南便转头望向外面,“慢慢来吧。”   柯以淼默然。   这场雨来得及,去的倒也快,等车里的烟味散尽,云边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虽然隐隐绰绰地不太真切。   “哥,”尤东南望向他,柯以淼将身体探过去,一只手支撑在驾驶位的座位上。他向窗外伸出手,“你看那里。”   尤东南抬起头。   不是一道彩虹,是两道,相隔地不远,这个角度看过去,两道彩虹相对着。它们下面飘着的一朵云下,种着一排树,树叶微微发抖。   柯以淼收回手时,无意似得,手指掠过尤东南的脸颊,在尤东南皱眉之前,他便冲着尤东南笑。   这笑容在他的娃娃脸上显得软绵绵的,眼神中毫无芥蒂,说不上灿烂,颊边却出现了两个酒窝——这是一个真正像是“尤青”的笑容。   准确来说,是一个有些类似于小孩子的笑。   尤东南蓦然放松了下来,抬起手揉了揉柯以淼的头发。   他与他对视,认真地叫他,“星星。”   回到家之后,尤东南洗了手便开始做饭。   他特意去菜场买了葱和其他食材,等柯以淼洗过澡,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便见到尤东南已经做好了辣椒油。柯以淼看看那堆切好的菜沫,“要做臊子面……?”   尤东南笑,“这都知道?”   柯以淼耸了下肩,他还没来得及吹头发,水珠从发梢开始向下缓慢地滚动。   等姜蒜末都下到锅里,香味立刻爆了出来,尤东南回头说,“你洗过澡就别站在厨房,都是味道。”   柯以淼默默说,“真是个洁癖。”   他在心里骂完,便乖乖拿起两双筷子,坐在餐桌前。   ——————————————————————   _(:зゝ∠)_其实接下来的内容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特别无聊。   我今天冻到头疼…不更新啦,明天写。   中秋节更新一个比正文甜很多的番外吧~   时间线在表弟掉马,两个人互诉衷肠,达成生命大和谐(……)N次之后。   番外1.   因为某些原因,尤东南在发现事情的真相之后,就过上了幸福生活——柯以淼天天主动给他做两顿饭。虽然柯以淼毫无烹饪天赋,也没有任何的做饭经验,做出来的饭也实在乏善可陈,但是尤东南还是觉得很开心。   柯以淼做的炒蔬菜,有百分之八十都是类似的味道。   他会先放点水煮一煮,然后放点酱油进去,但是因为业务不熟练,酱油经常倒多,整道菜都是褐色的。偏偏尤东南还站在他身后陪着他,他也没办法趁机把菜倒掉重做。   柯以淼作为主厨,味觉已经被油烟味冲散了很多,失去了准确的判断力。   他将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尤东南,一脸紧张,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好吃么”   尤东南什么时候都坐得特别端正,他尝了一口柯以淼的黑暗料理,沉默了三秒钟。   然后点了点头。   柯以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酱油炒包菜。   像是生怕柯以淼不信,尤东南还特别认真地加了句,“好吃。”   “没哄我?”柯以淼狐疑地问。   两个回合下来,尤东南已经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演戏了,甚至还能加以升华,“自己尝尝,你在做饭上很有天分的。”   柯以淼夹了一丝放在嘴里,被齁到喝了一整杯的水……   他面对着一大份黑暗料理,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刚跟尤东南和好的那几天,他让尤东南跟自己说了无数句我爱你,现在已然有些恃宠而骄了。他清了一下嗓子,装模作样地皱起眉,“你干嘛骗我啊?难吃就说难吃呗。”   尤东南灌了两杯水后,平静地说,“真的还不错,下次稍微少放点酱油就好了。”   柯以淼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一丝自己被宠爱的感觉,这一感觉,就忍不住继续作死。   他竟然开始装生气了,俨然戏精上身,“你骗我!”   结果尤东南做了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举动。   尤东南看了他两秒钟,走到了他面前,俯下`身来。   还没等柯以淼反应过来,就被尤东南亲了一下唇。   柯以淼的脸颊迅速绯红一片。   刚刚充了一半的气,立刻瘪下去了。   他握了一下尤东南的手指,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连声音都轻了,“那我去再给你做一个菜吧。”   看,不管多少年都没有变,就算吵架了,他生气了,哄他开心也特别容易。   尤东南领起他的手,“出去吃吧,江边新开了一家饭馆。”   关掉客厅的灯之后,房间彻底暗下来,柯以淼本来正在回头拿包准备出门,眼前就突然黑了,腰被人从后面抱住。黑暗中,他轻声问,“干嘛?”   话是这样问,等他被尤东南抵到墙上的时候,却主动靠在尤东南的怀里,仰起头看着眼前人。   尤东南果然低下头吻住他。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钟表向前迈步,还有呼吸交缠与轻微的暧昧声响。   柯以淼被亲得呼吸不稳,靠在墙上和尤东南抱着,尤东南的呼吸声重了很多,但不是因为情`欲。   柯以淼抬起手,抱住尤东南的颈背。   “走了。”尤东南在他耳边说话,并吻了下他的耳垂。   柯以淼乖乖被他领着。   吃过饭后,他们开始沿着江,手牵手散步。这条路没多少人,他们也没开车过来,走着走着竟然有点迷路。当时柯以淼住进那个房子的时候,就已经坐轮椅了,因此对远一点的地方都不太熟,但是尤东南竟然也开始找不到方向。   柯以淼没带手机,尤东南的手机还没电了。   最关键的是,柯以淼突发奇想开始找北斗七星,完全没留意脚下,一步就踩进了坑里,十分壮烈地崴脚。尤东南本来也在认真地辨别方向,猛然就觉得被柯以淼拉着的手臂一紧——   结果他回头一看,人不见了。   柯以淼捂着脚蹲在地上。   尤东南把柯以淼扶到路灯下面,让他坐在台阶上,把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柯以淼一边忍着脚疼,一边用无辜的眼神对上无奈的尤东南。   尤东南垂下头,熟练地脱掉了他的鞋,袜子半褪,将手指按在柯以淼的脚踝。   柯以淼半真半假地撒娇,“疼。”   “那我背你回去。”尤东南轻弹了下柯以淼的脑门。   柯以淼一面在嘴里说,“我很重的。”一面欢快又敏捷地爬到了尤东南的背上。   “迷路找不到家了怎么办,今天睡在树林里么?”   尤东南说,“一直往前走,走到大路上,我就能找回去了。”   柯以淼搂着他的脖子,“咱俩真是笨死了……还能在家门口丢了。”   尤东南的身体很暖,有温度透过他的毛衣传递过来,到达柯以淼的胸膛。   柯以淼把下巴垫在了尤东南的肩膀上,轻轻地对他说,“哎,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尤东南走步时,身体的起伏,”这辈子才能这么幸福。”   尤东南沉默了好一会,柯以淼几乎以为他不打算回应了,才听见这人笑了一声。   说话声音却透着些不为人知的艰涩“这话该我说。” 第25章   尤东南端着臊子面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系着一个粉色的、带着蝴蝶结的围裙。这是柯以淼以前网购的,跟那个粉色的牙杯同属一家皇冠店铺。   它套在他的身上倒是显得滑稽极了,尤东南对柯以淼那点恶趣味心知肚明,倒是也一直用着。   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在暖橙色的灯光下面,肉末散在面汤里,一簇簇的,下面压着被煮得熟烂的面条,白色的热气又轻又柔,从汤面上一小堆绿色的葱花中钻出来,香味也跟着散出来了。   面盛在木碗里,柯以淼用手捧过来,看着那一小撮葱花暗自皱眉。   “将就吃点。”尤东南随手把围裙搭在椅子背上。   “很好了。”柯以淼对着他笑。   尤东南没应声,看着柯以淼用两只手将臊子面搂到自己面前,用筷子仔仔细细地将葱花夹出去,又尖着嘴,轻轻地将面汤吹凉,率先喝了口汤。   才将辣椒油倒进去。   他甚至将那些葱花摞成了一座小塔。   “你不吃葱么?”尤东南忍不住问他。   “尤青”闻言望向他,对他说,“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说着,他打了个喷嚏,用手背揉揉鼻子。   尤东南看着他的小动作。   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见了柯以淼。   那人在他梦里像是胖了一些,脸颊鼓了起来,看上起倒是健康了许多,他站在一片白光之中,嘴角翘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痛苦,也像是讽刺。那张脸很快又变成了尤青的脸,两个人的眉眼都变得模糊,又重合在了一起。   尤青跟他说,“我是柯以淼。”   他看了尤东南一眼之后,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眼神中没有留恋。   尤东南追他,嘴里叫他的名字,但是柯以淼却怎么都不回头,越走越快,尤东南很快就追不上他了。   身体也越来越淡,最后像雾一样地散了。   尤东南醒了。   他坐起身,翻身下床去厨房喝水,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却已经睡意全无。   尤青一直是一个共情能力、记忆力都很强的孩子,甚至当初会因为他的宠物死掉,而对它进行模仿。他那几天真的在模仿乌龟的习性,喜阴、喜潮湿,喜欢吃动物肝脏——直到感觉到尤东南不再难过,这种行为才终止。   他过来借住的那段时间,和柯以淼有着长时间的密切接触,能注意到柯以淼的生活习惯也不足为奇。   会不会是这样?   尤东南想。   隔天晚上有一场酒会,柯以淼被尤东南带着,两个人一同出席。   柯以淼以前因为身体原因,一向鲜少陪着尤东南参加这类活动。   尤东南宽肩窄臀,双腿长而直,最为适合穿正装。他坐在下面,看着尤东南西装革履,在记着面前侃侃而谈,神态从容平静,像是一台精密的、从不出错、甚至毫无感情的机器,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恰到好处。   却仍然带着点从骨子里透出的、有些不近人情的傲慢。   一时间有些恍如隔世。   对这个人来说,时间流动得缓慢,他身上的那种光华与十几年前相比有增无减,是冲破了周遭一切浑浊与粗糙的。而不同的,大概就是灯光下面,柯以淼看见尤东南鬓间长出了一根细细的白发。   他坐在沙发上,端着水果盘,静静看着尤东南从上面走下来,往自己这边望上一眼。   柯以淼想,他是我的爱人。   他的心顿时跳得快极了。   一位三十岁左右,穿着白色礼服的女士主动与尤东南攀谈,她声音温柔,俯身在侧台上拿过两杯酒,递给尤东南。   尤东南用左手接过。   他这只手的无名指上,仍然带着那枚毫不起眼的银色戒指。   柯以淼深吸了一口气,又迅速呼出去,溜到了尤东南身后,悄悄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第26章   尤东南抬起手的时候,后背的一双蝴蝶骨就显了出来,柯以淼想摸一摸那块骨头,忍住了,他抬起头,就对上了尤东南带着问询的眼神。   他们两个不管怎么说,也相识二十余年,默契是足够的。   尤东南在问他,“怎么了”。柯以淼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应答。   其实以前这种场合就很多,尤东南人在这,仰慕追求者就不会少,柯以淼虽然百般介意他多年以前的少年情事,却很少吃这些没用干醋。   话是这么说,当场看见自己的人被“觊觎”,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我弟弟。”尤东南轻描淡写地介绍。   柯以淼终于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他冲着那位女士露出了“尤青”式的招牌甜笑。   透过落地窗,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江面,月影映在上面,随着水面来回摇摆。   尤东南拉着柯以淼的手腕,走到角落处,背对着遍天星光,“我刚刚看你一直在吃东西,饱了么?”   柯以淼耳根发红,“这家牛排还不错。”   尤东南垂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柯以淼身后人声嘈杂,他就这样跟尤东南站在一起,尤东南不说话,转过身,眼睛望向外面,柯以淼陪在他身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响起了音乐声,落花流水般地,有人开始和自己的伴儿跳舞。柯以淼回过头,往那边看了看,忍不住有点羡慕。   他还从来没和尤东南一起跳过舞。   “我们走吧,”尤东南说。   柯以淼诧异地望向他,又听见他说,“回家,或者……”   尤东南顿了顿,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或者陪我去爬山。”   这个月份天已经凉下来了,一走出门,风就吹了过来,柯以淼也懒得系拉链,直接将外套抿起来,哆哆嗖嗖地跟着尤东南跑。   “你的酒会,这样跑出来行么?”柯以淼忍不住问。   尤东南将车里的空调调高,看了柯以淼一眼,“又没人能管我。”   柯以淼无言以对。   他想起来许多年前,他身体还好的时候,尤东南也曾经突发奇想,从会议里溜出来,两个人不管不顾地压了两个小时的马路,冻成了两根冰棍,再若无其事地回到现场。   那次是尤东南过生日。   两个人第二天齐齐感冒了。   尤东南提的那座山,他们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在江的对岸,矮矮的一座小山,很缓。但是山顶不能通车,曾经尤东南就将车放在半路,剩下的一大段台阶他就背着柯以淼上去,两个人坐在山顶看一会儿月亮,有时候会等到日出,有时候天气凉,就连夜再赶回家里。   柯以淼这回倒是能自己一步一步地爬到山顶去,帮着尤东南组装帐篷。   他们坐在帐篷里,围着厚厚的毯子——这回离星星更近了。   今天有点累,就这些吧_(:зゝ∠)_   我为我之前说过的“逼逼”这两个字道歉。   以及我最后说一遍,我讨厌“撞梗”,“情节类似”这类说辞。希望任何人在没有抄袭证据的条件下,不要在我的楼里再次重复。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时期多少有些特殊,已经有很多因为“撞梗”、“类似”等词,引起抄袭嫌疑的前例在先,我神经确实有些敏感,导致态度激烈,我同样为此道歉。   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我认为我有拒绝这些词汇的权利,这是我的楼。   这与这个梗是不是我的独创梗,在逻辑上没有任何关系。   不要偷换概念,谢谢。   这个锅我不背。   最后,谢谢为这篇文说话的姑娘们,我会努力完结的_(:зゝ∠)_   接上.   尤东南带了一壶热水来, 拿杯子倒满了,又递给柯以淼,问他,“冷么?”   “还好。”   柯以淼的手被杯子暖过来了,低头啜了一口,有些烫舌。尤东南竟然连毯子都带了两条,倒是也不嫌重,跟柯以淼离得不近不远。   柯以淼想了想,尖起嘴吹吹水,双手捧着杯,身体又偷偷往尤东南那边蹭蹭,才将杯子递到尤东南面前,仰着脸望向他。   “水不烫了。”柯以淼轻声说。   尤东南原本正在专注地弄手机,他将亮度调得很暗,柯以淼无法从侧面看见他的手机内容。   他听见柯以淼说话,才回过神来,看见那杯水。   这是一个极为暧昧的位置,尤东南甚至不用伸手,一低头就能喝到——柯以淼喂给他。   短暂的犹豫之后,尤东南将手机放在身侧,抬手接过杯。   他说,“谢谢。”   柯以淼趁着尤东南还没拿起手机的间隙,做贼似的飞快瞄了一眼。   他停留在一个聊天界面上,时间太短了,柯以淼来不及看具体的内容,就只看见了“对方”的昵称。   —— 一个猫的图案,后面的两个字是“家喵”。   这是尤东南给他的备注。   柯以淼愣住。   当时他们两个才谈恋爱的时候,尤东南给他的备注就是他的大名,“柯以淼”三个字在刚刚有了男友新身份的柯以淼眼里,十分不亲切。   他某一天就趁着尤东南睡觉,暗戳戳地拿他手机,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我最亲爱的男朋友”。   结果尤东南醒了之后就立刻发现了,那个人一边笑,还一边把没脸见人的柯以淼搂在怀里,吻他的脸颊。   随后,他趁着柯以淼不注意,就拿起手机操作几下,故意将手臂伸得远远的让柯以淼够不到,“坏孩子才偷看我的手机。”   柯以淼不甘心,他一个翻身趴在尤东南身上,彼此赤裸的身体交叠着,才顺利把手机抢到手。   这人果然把“男朋友”改掉了,柯以淼生气地在他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尤东南将手放在柯以淼的臀上,搂着他。   又仰起头迎合他的动作,低低地笑。   但是柯以淼趴在他身上想了想,那个“家”字也很让他高兴。   他深呼吸两下,终于鼓足了勇气,在尤东南耳边压低声音,极短促地“喵——”了一声。   还没等怎么样,他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翻个身滚到床边去了。   许多年过去,尤东南再没改过那个”幼稚“的名字。   现在那个聊天界面已经彻底凝固在了他死亡的前一天。   柯以淼偏过头,看见尤东南咬着烟不说话,手机已经被他关掉了。   外面的风吹过去,树叶沙沙作响,柯以淼仍然能听见尤东南刻意控制住的,变得有些细碎的深重呼气声。   天空上旷极了,月亮勾起来,有朦朦胧胧的光,很缓慢地洒下来,落在他们脚边,影子交叠在一起。   世界好像只有这么小,柯以淼能明确地感受到尤东南的情绪。   它很复杂,又混着像是烟雾一样,悄无声息迅速散开的苦痛。   尤东南一向太过冷静自持了。   正想着,尤东南却冷不防地转过头来。   ——与柯以淼对视上了。   柯以淼瞳孔里面只有一弯月亮、尤东南,还有一览无余的深浓爱意。   它足够明显,也永远无法隐藏。   尤东南闭了下眼睛,张口时声音干涩,很缓慢地叫,“尤青。”   他听见身边人的呼吸停顿,但没说话,尤东南在等。   大约是五秒钟,这个时间被无限放大,久到让尤东南几乎忍耐不住。   终于,他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喵”。   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 第27章   恍惚间,尤东南觉得突然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这大概就是曾经沧海。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感觉到那人用手心贴住了他的手背,动作又轻又小心,像是怕惊了山中已经熟睡的鸟。而他突然变成了一个笨拙的人,发僵的手被握住了。   尤东南说,“我……”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到身边人凑近了。   柯以淼跟尤青的长相和性格都太不同了,尤青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带着婴儿肥,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是可以一望见底的清澈。   看着这张脸,他还是怎么也无法联系到柯以淼身上。   甚至想起了十几年前,尤青还是一个小肉团子的时候,跟在他身后伸着两只手臂,追着让他抱的情景,嘴里奶声奶气地叫他哥哥。   尤东南太高了,他够不到,还不小心跌倒了趴到地上,再爬起来的时候也不哭,脸上带着大大的笑。   ——尤东南下意识别开脸。躲过了这个吻。   柯以淼泄了气,见尤东南躲避他的目光,便抿着唇,顺势就将额头垫在尤东南的肩窝。   尤东南抬起手。   柯以淼下意识觉得他是想推开自己,便用手臂死死地扣住他。   “尤东南,你信我好不好?”柯以淼的声音闷闷的,他用足了力气,也急切,“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生活上的,你公司的,或者……”   尤东南抬手捋了一下柯以淼的头发,手指轻轻摩挲他的额头,一下一下的,从额头摸到耳廓,再到下颚角。   “或者床上的。”   柯以淼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床上的事总该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是我们的秘密。”   外面突然下起雨,一滴滴地落在帐篷顶,发出闷响,又一滴滴地落在草地上。   山里的夜太冷了,柯以淼的毯子滑落了下去,他也不管,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尤东南抬手揽他的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回抱住了他。   柯以淼用的洗发水还是过去的味道,它很甜,是草莓味的。尤东南闻到那个味道的时候,手上加了力度,连手指都蜷缩起来,用力抓着柯以淼的衣服。   “你……”他呼吸有些不稳,说出来的话显得破碎,“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柯以淼仰起颈,近乎贪婪地在尤东南的下颚角上蹭了一下,轻声说,“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下山的时候,柯以淼与他并肩而行,把手塞到尤东南的掌心。   尤东南将他的手揣进了自己衣服兜里。   柯以淼得了回应,偏过头看着他笑,两个人都被雨浇得湿漉漉的。   晚上柯以淼习惯性地起夜,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就被客厅的冷风彻底吹清醒了。   客厅的窗户开着,凉气率先缠到柯以淼的脚踝上,他打了个寒颤,再没一点睡意。   尤东南只穿着一件丝绸睡衣,盘坐在沙发上喝酒。   夜太黑了,柯以淼眯起眼睛,看见了放在茶几上的那瓶红酒——细细长长的瓶子,琥珀色的瓶身上有山脉般连绵起伏的浮雕。   高脚杯放在一旁,还有半寸高的余酒。   酒瓶却空了大半。   柯以淼走过去,把酒瓶拿起来摇了摇,“你大半夜喝这么多酒?”   尤东南缓慢地转头过来,眯起眼睛看他,只“嗯”了一声。   柯以淼一看就知道他已经醉了。   冷风还在源源不断地吹进来,柯以淼凑过去,单膝跪在沙发上,去握尤东南的手,凉得像冰一样。“走了,回去睡觉。”他作势要牵尤东南。   尤东南不理他,俯身拿过杯子,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杯底“咚”的一声,撞击在茶几面上。   “你别喝了!”柯以淼弯下腰,直接要扯着他回去。   尤东南被领着手,迷迷糊糊地冲着柯以淼笑,“你是谁啊?”   尤东南仰起头,认真地端详他的脸,还没等柯以淼说话,他便说,“你是尤青,我弟弟,你不要骗我。”   他彻底喝醉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下子小了十几岁。   柯以淼无可奈何,实在无法跟醉鬼争执,便拿外套披到尤东南身上,垂着头为他捂手,“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买醉的。”   尤东南把两只手都放进柯以淼掌心之后,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现在胆子会大一点。”   他的睡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蜜色的裸露着的胸膛,柯以淼替他把衣服敛了,怕他冷,尤东南乖乖地没动。柯以淼再一次重复,“我是柯以淼。”   尤东南听见这三个字,偏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与柯以淼对视着。   人的外表不一样了,但是总有什么东西没变。柯以淼垂下头,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脖颈,玉一般。   尤东南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去握住了柯以淼的手,指尖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十指紧扣着。   “你为什么不信呢?”柯以淼抚摸他指腹上的薄茧。   过了很久,尤东南侧过身,抱住了柯以淼的背,他凑到柯以淼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只是害怕。”   他眼睛望向落地窗旁——   柯以淼的轮椅仍然停在那。 第28章   尤东南的睫毛低垂着,柯以淼看着他的侧脸,竟然有些出神地想:他真好看。   他的脸颊蹭过柯以淼的耳垂,炽热的温度染到了尤东南的唇上。这个人真的是醉了,竟然埋首到柯以淼的肩窝,深深地呼吸,轻吻他的锁骨。柯以淼偏过头,与他耳鬓厮磨,“我是柯以淼。”   他想了想,捂住了尤东南的眼睛,“这样就好了,你看不见我。”   说罢,就将唇缓缓贴过去。   尤东南仰起头,那双水一样凉的手放在眼睛上的触觉太过明晰了。柯以淼咬住了他的下唇,它是柔软的,唇齿间仍然带着一丝红酒甜涩的味道。   被咬到的时候,尤东南往后躲,柯以淼要追上去的时候,就看见尤东南笑起来,声音显得低沉。报复似的,柯以淼用另外一只手在尤东南肋间戳了一下,又用力地啄了一下他的下唇——那里刚刚被他咬出了一个小口子,赤红的血液顺着唇纹蔓延。   轻微的痛感却刺激了被酒精麻痹了的神经。   尤东南蓦地回过身抱住柯以淼,紧得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只是他回应的吻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仿佛是害怕不小心就打碎了一个梦。   柯以淼用舌去舔尤东南的嘴唇,在他张口的时候趁机探入尤东南的口腔,与他唾液相溶。   这个吻显得漫长极了。   柯以淼一下一下地抚摸尤东南的后背,像安抚紧张的一只大猫。   尤东南靠在了沙发上,困意逐渐升腾起来,他还被捂着眼睛。手的触感与温度,身上的沐浴露味,全都是熟悉的那个人。柯以淼揉揉他的头发,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去睡吧,我陪你。”   “好不好?”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眼前人缓而重的呼吸声。   柯以淼愣了一下,才笑着起身,立刻去把窗户关了。他有些发愁地看着睡着的尤东南——尤东南看着身高腿长,其实一点都不瘦,常年健身,身上的肉都很结实。   他还真没试过能不能把尤东南抱起来,从来都是尤东南轻轻松松地抱着他。   柯以淼把衣服掀开,看了看自己没一点肌肉的身体,有些一筹莫展。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腰,才俯下`身体,单手穿过了尤东南的膝下,猛得吸了一口气——   差点眼前一黑,终于成功地把尤东南抱了起来。   等把上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才艰难地把尤东南放在了床上。   尤东南已经睡得很熟,将脸埋在枕头里,头发也已经乱了,翘得乱七八糟的。   柯以淼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甚至能看见尤东南额头和眼角上零散着的、淡而细的皱纹。   柯以淼想,如果他之前没有自杀,那他和尤东南都早已迈入而立之年。   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爱了尤东南将近二十年。   ……今天居然还达成了一个一直以来的愿望——公主抱。   他站在窗前,吻落在尤东南的额头上。   轻声道:“Buenas noches, mi princesa.” 第29章   柯以淼睡在尤东南身侧,钻进被子里面,脑袋枕在他小臂上,背也与尤东南的胸膛相贴。他的呼吸缓缓扫过他的颈,柯以淼很快得以安眠。他一向浅眠,在夜里忽然觉得身后人发起抖来的时候 ,便立刻惊醒。   时钟滴滴答答,四点整。   柯以淼翻身过去,见到尤东南的脸颊酡红着,双手变得冰凉,被窝里却是热的。柯以淼坐起身,立刻用手摸尤东南的额头,它是滚烫的,尤东南张口呼吸。   “醒一醒,”柯以淼俯身下去,轻轻抚摸尤东南的脸颊,“你发烧了。”   尤东南睡得并不安稳,他紧紧皱着眉,嘴唇张阖了数下,是气音,柯以淼没听清楚,便将耳朵贴过去,“什么?”   入耳的是粗重地呼吸声,柯以淼只好隔着被子,安抚似的拍拍他。   尤东南像是已经陷入了梦魇之中。   他紧紧地抓着枕头,用力地将脑袋埋在里面,手上青筋暴起,看起来痛苦不堪。喉咙里也发出了一声模糊而压抑着的嘶吼,以婴儿在母亲子宫中能够受到保护的姿态,蜷缩着身体。   柯以淼握他的手,说,“你醒醒!”他慌张地用唇触碰尤东南的额头。   这一触碰,尤东南就抓着他的手不放了,甚至把他的手往自胸口贴。   距离足够近了,这回他说出的话能让柯以淼听清楚,像有一把尖刀来回割尤东南的声带。   他嘴里叫着的是,“淼淼……”   柯以淼听见尤东南叫的这名字,忙低下头去吻他唇,“我在这。”   尤东南粗重地呼吸。   柯以淼又低声重复,“我在这。”   ——尤东南被惊醒了,蓦然睁开眼睛定定地望向柯以淼,双目猩红着,里面复杂的情绪几乎汹涌而出。柯以淼担心地回望。   过了很久,尤东南的喉结才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像是在辨认眼前人,一瞬间记忆出现了混淆,过往一切事变得模糊不清。   再开口时,嗓子抖得厉害又沙哑,“柯以淼。”   柯以淼心里蓦地发酸。   他慢慢俯身下来,额头贴着尤东南的额头,它汗涔涔的,“我是柯以淼。”他单手捧住尤东南的脸,急迫地再一次重复,“……我是柯以淼!”   尤东南闭上眼睛,终于平静下来。   柯以淼松了口气,为他量了体温,竟然已经到了39.5℃。   他甩甩体温计,“我打电话给萧医生。”尤东南仰起头,半睁着眼睛望向柯以淼,轻微地摇了下头,嘴唇也干燥开裂。   柯以淼为他倒了杯温水,喂着他喝了,“温度太高了,不能这么烧,我现在叫他来。”   尤东南却固执地摇头,“……我吃点药就好了,你现在不要找他。”他一向鲜少生病,但是每次发烧都来得又急又重,又不容易好。   柯以淼没办法,只能妥协。   他让尤东南吃了药之后,就用物理降温,从医疗箱里拿出酒精棉,为尤东南擦拭额头。尤东南病中一向讨厌这种酒精味,立刻皱着眉躲开了。   柯以淼心里忍不住着急,“山里的晚上本来就寒重,你回来还要开着窗户喝那么多酒。”尤东南像是不爱听,偏过头。   柯以淼无可奈何地扒开了他的睡袍,又用酒精给他擦了擦前胸,“我去给你做点粥吧。”   他刚要站起身走出去,腕上就突然一凉,被尤东南死死地拉住了,手上力气大的惊人。柯以淼立刻跌坐在床上,腰也被抱住了。   他的体温很高,额头和后背又全都冷汗涔涔,柯以淼想捋了捋他汗湿的额发。   尤东南埋首在他颈窝,他不再动了。   有些不对头。   柯以淼轻声问,“怎么?……你刚刚做噩梦了么”   尤东南“嗯”了一声,紧接着柯以淼又问,“什么样的?”   他顿了顿,“……关于我么?”   尤东南沉默了一会,“噩梦,以前发生过的。”   柯以淼不追问,拍拍他的手,“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尤东南摇摇头,不放开他,只轻声说,“……淼淼,你再给我抱一会儿。”   身后的人很长时间都不再有动静,彼此的呼吸声交叠着,此起彼伏着,像是他们贴近的身体。搭在柯以淼腰上的那只手,在紧攥着他的手腕。柯以淼想要翻身过去看着尤东南,却动不了。   “你别看我。”尤东南说。   柯以淼一愣,感觉到自己右侧肩膀有些濡湿,他原本以为是尤东南额头上的冷汗——   他不再说话,只往尤东南怀里蹭了蹭,抬起手与他十指紧扣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尤东南的肚子突然“咕噜”了一声。   柯以淼笑了一声,那个人的怀抱又紧了紧,嗓子沙哑极了,“你不许笑。” 第30章 尾声(上)   尤东南生病起来反反复复,都一天了也不见好,他也固执地不同意去医院,倒是黏着柯以淼,让柯以淼把粥吹凉了喂给他,自己连手都不伸一下。   他迷迷糊糊地侧睡在床上,一直握着柯以淼的手。   柯以淼坐在他边上上,也倚着睡着了。夜里尤东南再次觉得冷得,柯以淼将睡衣脱了,露出赤裸的身体去抱住他,那人的身体是烫的,柯以淼覆在他身上,将被子掩得严严的。   “你听话,我们去医院吧……”柯以淼拍拍他的背。   尤东南张开嘴呼吸,“我不想再去医院,之前已经吃过药,一会就退烧了。”   柯以淼抚摸他发烫的脸颊,无奈地叹了口气。   尤东南头疼得厉害,他朦朦胧胧地看着柯以淼,浑身都绷紧了,肩膀结实宽厚,却一直在发抖,柯以淼只能紧紧地搂着他。   “柯以淼……”尤东南突然开了口,“我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   耳边是他剧烈的炙热的呼吸。   柯以淼问:“什么?”   尤东南倏尔坐起身,用手撑着额头,他赤裸的脊背有些湿津津的,他从床头柜上拿了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问出的这句话像是用尽了他的力气。   他用很轻的声音问:“你后悔么?”   尤东南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泛青的胡茬,眼底也有浓重的青色阴影,眼白满布血丝,一个背影而已,倒是显得有些寂寥了。   柯以淼皱起眉,又听见尤东南补充,“我问,你到现在为止,后悔当初选择自杀么?”   汗珠从他的颈下滑落,顺着他的脊背游走。   柯以淼替他围上被子,春卷似的裹着他,只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然后隔着厚厚的被子抱住他。   “……回答我,”尤东南的嗓子还哑着,“我只问你这一句话。   “那个天桥,我们在下面走过无数次。我在那条马路旁抱过你,亲过你。也是你觉得那条天桥漂亮,我才买了这个房子,你说喜欢这里。   “你选择在那条天桥上自杀,录像我也看过,你在上面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没接,你直接就跳下去了……   “你后悔么?”   柯以淼垂下头说,“对不起。”   尤东南脸颊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他伏在膝上,偏要问个明白,“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你不后悔,对不对?”   柯以淼偏过头,回避尤东南的视线。   尤东南嘲谑似的笑笑,“你这个反应,我倒是能真的确认你是柯以淼,我的爱人。”   柯以淼看见他突然捂住嘴,像是有些干呕,尤东南翻身下了床,冲去了洗手间,他将白天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胃袋骤然收缩,带来剧烈的痛苦。他捂住胃,喉间还止不住做呃,吐出来的东西却已经接近清水。   他冲进去的时候,竟然将洗手间的门反锁了。   柯以淼用力地敲门,“你让我进去!”   里面的人逐渐没了声音,直到冲水声响起,尤东南才开了锁,柯以淼立刻跑进去。   他看见尤东南赤着双脚,毫无顾忌地在他身前脱衣服。   见柯以淼进来,尤东南也不再理会他,径直站在淋浴蓬头下面冲澡,水从他头顶浇淋下来。   尤东南垂下头,两只手捂住脸,水沿着他的手背流淌。   柯以淼抿住唇,从背后抱住了尤东南。   水是凉的。   “你疯了是不是?”柯以淼被激起了一层寒栗,他冲着尤东南喊,去将热水调大。   尤东南眼睛红着,声响却平稳,“我清醒一下。”   “你在发烧!”柯以淼与他在水下对峙着,尤东南却不为所动,去拿沐浴露,他像是个执拗的孩子,又用力去掰调节器。   柯以淼抱住他的腰——那具身体像冰一样,也不阻止他了,只跟他一起浇凉水。   尤东南看了他一眼,泄气似的松弛了身体,放开了握住调节器的手,坐了下来。柯以淼沉默着往他头上抹洗发露,然后迅速地打开热水,反复冲淋尤东南的身体。   他声音放软了,“你听话一些,不能这么折腾你自己的身体啊……”   尤东南仰起头,泡沫流下来,他闭上眼睛,“我只是不舍得让你生病。”   柯以淼闻言用力地咬了一下尤东南的肩膀,“那我呢?你生病我不心疼吗?”   “你?”尤东南沉默着,过了半晌才说,“……你心太狠了。”   “你什么意思?”柯以淼停了水,浴室里迅速凉下来,他立刻去取了毛毯围在尤东南身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尤东南一声笑,摇摇头。   “你说清楚。”柯以淼蹲下`身体,与尤东南平视,“现在你浇凉水浇清醒了,把话说清楚!”   尤东南定定地看着柯以淼,“你自杀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还能回来,死了就是死了。”柯以淼回望着他,又听他说,“但是你也不后悔,对不对?   尤东南微微扬起头,神情悲戚,“反正我是那个给你收尸的人。”   他说,“那天……你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接到,是我的错。”他抬头看着柯以淼,“跟你吵完架,我没跟你说一声就去外地,是我的错,你生日我忘了,也是我的错。所以呢,你就要这么惩罚我么?”   “你选择在那个天桥底下自杀,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尤东南剧烈的喘息,他稍微平复下来,便倏尔伸出手,轻轻抚摸柯以淼的脸颊,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眼里的情绪复杂极了。   “你出的那天,我抱着你,手臂靠近火化炉,里面温度那么高,只要我把你放进去,这个人,我这辈子就再也看不着了。柯以淼垂下头,握住尤东南的手,摩挲他指腹的薄茧。   “你那么大一个人,变成了一把灰,再由我把你装进小盒子里面,连盒子都是我选的,”   尤东南压低了声音,却仍然像在嘶吼,困兽一般,猩红着眼睛对柯以淼说,“你这招真的太绝了。”   柯以淼凑过去倾身抱住他,在尤东南耳边反复说,“对不起。”   “我现在真庆幸还能听见你跟我说这句对不起,”尤东南咬着牙,“你真是恨我。”   柯以淼脸上湿润一片,悄悄将眼泪擦到了尤东南颈上。   “你死之后,我反复想,我为什么吵架的时候多让着你一点,好好的日子不过,我为什么要跟你冷战。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我要是接起来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是不是我们的结局就不是那样?我为什么没有对你再好一点?”   尤东南说,“……但是自责也没有用,我的人就这么没了。”   柯以淼哭着亲吻尤东南的唇,一下一下的,唇瓣来回摩擦,上面还带着泪水的咸味,“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柯以淼埋首在尤东南颈窝。   尤东南叹了口气,不说话了,闭上眼睛,垂着两只手。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柯以淼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我长这么大,就你对我最好了,西瓜最中间那勺永远都给我吃……”   柯以淼打开水龙头,将毯子收了,让轻柔的水流洒下来,将尤东南头上残存的有些滑稽的泡沫冲干净。尤东南睁开眼睛,与柯以淼对视,脸色也铁青着。他站起来,倏尔抬起手,柯以淼吓得把眼睛闭上,倒也挺着不躲。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偷偷半睁一只眼睛,看见尤东南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   尤东南差点被气笑,“怎么的?你觉得我还能打你耳光?我又不是你那个酒鬼爹。”   柯以淼摇摇头,向前走了一步,抱住尤东南。   “我倒是想把你按到床上揍一顿屁股。”   尤东南的手放到柯以淼腰间,用力地在他臀上抽了一记。这与情趣无关,完全是火辣辣的痛感,柯以淼的眼睛湿漉漉的,他无意识地拖着尾音,“疼……”   尤东南突然用力地抱住柯以淼。   两具赤裸的身体相贴,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柯以淼说,“你问我一个问题,那我也想听你说一句话。”   尤东南“嗯”了一声。   柯以淼亲亲他,吻他的眼睫,他黑浓的睫毛像是把毛茸茸的小扇子,带给唇一些不明显的痒意。尤东南垂下眼帘,浴室的灯是暖橙色的,曜在柯以淼的侧脸上,头发上,唇上。下巴处也有一小块阴影,止于喉结。   柯以淼探出舌尖,舔舐自己的下唇,像是一个索吻,尤东南的呼吸是炙热的,他倏尔凑近了,吮`吸柯以淼的舌尖。柯以淼乖顺地张开口,让这人滚烫的舌滑进来,勾缠上他的舌,又用力地一寸寸地舔舐他的敏感上颚。   尤东南好像将氧气都夺了过去,柯以淼被亲得晕晕乎乎的,竟然连换气都忘了,脸颊和耳廓都染上绯红。   柯以淼轻声说,”西班牙语你也学过一点,你还记不记得……Te amo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尤东南便低笑一声,“你就想听这个?”   柯以淼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   水声之下,尤东南耳根有些发红,他凑到柯以淼耳边,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第三个人听了去,他说:   “我爱你。”   柯以淼笑起来,脸颊上的酒窝浮现出来,他笑得傻乎乎的,像得了一个无价之宝,只想捧在手心里。   他说,“你再说一遍给我听。”   尤东南深深地看着他,呼出一口气,额头也抵着柯以淼的额头,亲吻他的鼻梁、嘴唇和下颔,吻细细密密地落下来。   柯以淼听见他说,“我好想你。” 第31章 尾声(下)   隔周周末,柯以淼跟尤东南说,要去当年的那个寺庙还愿,他能回来,多半是那枚玉佩的功劳。   山里的树叶簌簌作响,金黄的落叶铺在地上,风穿林而过。   柯以淼在家里的重压之下,被迫过上了厚厚的棉服和秋裤,甚至还围上了个羊毛围巾,走路都笨手笨脚的有些迈不开步子——像是只大企鹅。   而尤东南走在他身侧,仍然穿着件剪裁合身的毛呢大衣,衬得他身材颀长,两个走在前面的小姑娘频频回头看他,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与尤东南对视上的时候,脸都红透了。   尤东南和柯以淼一同拾阶而上,手牵着手,倒真的像是年长的哥哥领着自己的弟弟爬山。   还没走多远,柯以淼就开始气喘吁吁,弯下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咱……咱歇会儿吧……”   尤东南被冻得鼻尖发红也面不改色,他说,“什么破体力,你今天回去以后必须每天跟我一起晨跑。”   柯以淼彻底瘫在了石椅上,只剩下冲尤东南抗议摆手的体力。   “尤东南,”柯以淼灌了一大口温水,才像活过来了,“咱打个商量,你背我上去,我做一周的饭。”   尤东南的手插在风衣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两周!”柯以淼一狠心,“我真上不去了,还有那么远呢。”   尤东南毫不犹豫,“不行,你天天在学校也不运动。”   “尤总!”柯以淼仍然心存希望。   尤东南居然坐到柯以淼身边了。   “我南哥啊,”柯以淼握住尤东南的手,就差眼泪汪汪了,“再爬我就累死了。”   一听“死”这个字,尤东南的脸迅速冷下来,睨了一眼柯以淼。   柯以淼顺势趴到尤东南身上,“我错了。”   “已经没有多远了,”尤东南捏捏柯以淼的脸,“我拉着你上去。”   “老公,” 柯以淼拿出了必杀技,甚至还扯了扯尤东南的衣角,愣能把这个不常叫的称呼叫得千回百转,“求求你了,把你媳妇背上去吧!”   “……我真是服你了。”   尤东南在柯以淼的自然卷上揉了一把,无可奈何地在他面前俯低身体。   柯以淼立刻爬到了他的背上,软绵绵地趴住。他偏头吻尤东南的耳廓,笑声显得低沉,“你最好了。”   小寺的位置很偏,香客倒是络绎不绝。   到了寺里,柯以淼重新将那枚翡翠带回了颈上,学着尤东南的样子虔诚俯首。当初建议尤东南将翡翠请回去的年轻僧人,仍然双手合十,站于佛下。几年过去,他倒也未见老,俊美如畴。   他一看见尤东南和柯以淼并肩走过来,眼睛明显亮了——   柯以淼顿时想起了寺里供奉着的那尊后来才镀了金身的佛像。几年过去,他仍然尤东南付出去的天文数字感到肉疼。不远处,尤东南跟那僧人交谈甚欢,眉宇间尽是真挚。   柯以淼看看那边,忍不住想:我这大概就是没有慧根,实在太俗。   半晌,尤东南向僧人施礼,那人回礼之时,眼睛却望向柯以淼。   对他笑得意味深长。   柯以淼拿出那枚裴翠牌子,轻轻地摩挲。   ——柯以淼当晚竟然梦见了尤青。   那是在一片黑夜之中。尤青的身体由无数亮点构成,像是一个个的萤火虫,他的面容还像数年前,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身边站着一个清瘦的、年纪与他相差无多的年轻人,和尤青手牵着手,也对着柯以淼笑。   他们站在岸对面,与柯以淼中间隔着一条发着光的河,河中有金色的、红色的鲤鱼。   尤青开心地叫他,“淼淼。”   柯以淼愕然望向他。   他们的身后突然变成了璀璨至极的银河,有无数发着光的,大大小小的星星。尤青回头望上一眼,与身边人相视而笑。   “星星——”柯以淼叫他。   尤青眼睛弯弯得像是月亮,他跨过那条河,来到了柯以淼的身前,抱住了他。   柯以淼想要抓住他,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尤青的身体越来越亮,竟然与他身后庞大浩瀚的星海一般无二,“再见,淼淼。”   尤青与那个人十指紧扣,最后对柯以淼说——   “你和哥哥要好好的,幸福地活下去。”   柯以淼在夜间醒来,近乎直觉地来到窗前,他拉开窗帘,外面有两颗明亮至极的星星,它们距离近极了,像是一对相依的恋人。   柯以淼急忙去叫醒尤东南,把他拉过来,手指着那两颗星星,“你快看!”   尤东南闭着眼睛,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尤青!”柯以淼嘴里说着傻话,还想拉着尤东南一起,“肯定是……”   尤东南眯着眼睛望向外面,只有月亮比昨天更钩。   “这是睡傻了么?”尤东南闭着眼睛,吻了下柯以淼的颈。   然后他就倒回了床上,连五秒钟都没有就睡着了。   柯以淼气得拍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仰起头,看到那两颗星星闪了闪。   —end— ●▄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